张掌膳那声饱含震撼的“神乎其技”余音未散,小厨房内尚食局众人看向姜雨棠的目光已彻底变了。那裹在软毯里、脸色苍白的太子妃,此刻在他们眼中,不再是养尊处优的娇弱贵人,而是一座蕴藏着庖厨至高奥义、亟待仰望的巍峨山峰!
“熬粥!”姜雨棠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将众人的心神从“杏仁豆腐”的震撼中拉了回来。她裹着毯子,猫儿眼因疲惫而微眯,但眼神却锐利如初,牢牢锁定在那锅已经浸泡了两个时辰的贡品紫米上。“火候,乃粥之魂魄。初始需武火猛沸,激出米性!”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军令。
负责灶火的帮厨立刻添柴鼓风,铜锅内的水迅速翻滚,紫黑色的米粒在沸水中上下沉浮。
“沸后一刻,”姜雨棠盯着锅中翻腾的米浪,精准报时,“转文火慢煨!撤去旺火炭,留底火细炭,火舌需稳如老僧入定,仅维持水面微澜!”她裹着毯子,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得如同鹰隼,“粥浆之‘挂旗’,非一日之功。需耐心守候,时辰未至,米心不透,胶质不出,便是水米分离的下乘之物!”
时间在文火的舔舐下缓慢流淌。紫米的香气渐渐浓郁,从最初的谷物清香,转化为一种醇厚馥郁的甜糯气息,弥漫在整个小厨房。粥汤的颜色也由清浅转向深紫,质地肉眼可见地变得粘稠。
张掌膳亲自守在锅边,目光紧紧追随着姜雨棠的每一个细微指示,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心中那点仅存的、因年资带来的最后一丝倨傲,早已在“临界点”的精准捕捉和此刻对火候的极致要求下烟消云散。这哪里是娇女玩闹?分明是庖厨宗师在传道授业!
“时辰将满,”姜雨棠哑着嗓子提醒,猫儿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取木勺!”
青桃立刻递上一柄光滑的楠木长柄勺。姜雨棠裹着毯子,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坚定地探出手,握住勺柄,缓缓探入锅中粘稠的紫米粥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柄木勺上。
她手腕极稳,缓缓将木勺提起。粘稠滚烫的紫米粥浆如同最上等的紫玉流浆,顺从地附着在勺壁之上。随着勺子的抬高,粥浆并未如寻常稀粥般迅速滑落,而是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一层层、极其缓慢地向下流淌、垂落……最终,竟在勺底与粥面之间,形成了一道连绵不断、微微晃动的、深紫色的“浆帘”!
“挂……挂住了!”一个年轻的帮厨忍不住低呼出声,眼睛瞪得溜圆。
“挂旗!真的是挂旗!”李掌膳激动得声音发颤,指着那如幕如帘的粥浆,“古籍有载,粥之上品,浆浓挂旗!老夫……老夫今日竟亲眼得见!”
张掌膳更是屏住了呼吸,老眼死死盯着那缓缓流淌的紫色浆帘,脸上是朝圣般的虔诚。这“挂旗”之态,是火候、时间、米质三者完美契合的终极证明!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境界!
“火候已足!”姜雨棠眼中光华大盛,沙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成就感,“椰浆!速取!”
青桃立刻捧来一只密封的白玉小坛。坛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浓郁霸道、带着热带阳光气息的甜香轰然炸开!那香气醇厚、热烈、奶香四溢,瞬间压过了紫米的温润甜糯,霸道地占据了所有人的嗅觉!正是顶级的南洋头道椰浆!
“时机!”姜雨棠声音陡然拔高,裹着毯子指挥,“粥锅离火!椰浆倾入!快!稳!搅匀!”
铜锅被迅速移离灶眼。张掌膳亲自接过白玉坛,手腕沉稳,将雪白浓稠如乳酪的椰浆,如同注入灵魂的琼脂玉液,缓缓倾入滚烫浓稠的紫米粥中!另一名帮厨立刻用长柄木勺,顺着姜雨棠示意的方向,轻柔而迅速地搅动起来!
雪白的椰浆与深紫的粥浆在旋转中交融、渗透……奇妙的色彩变化在锅中上演!深紫被温润的乳白晕染、调和,最终化作一种梦幻般的、如同晚霞浸染过的淡雅紫罗兰色!浓郁霸道的椰香与紫米醇厚的甜糯香气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馥郁、温暖、层次分明的奇异甜香,如同热带的暖风拂过丰收的稻田,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香!太香了!”青桃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小脸上满是陶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锅梦幻般的粥,“小姐!这颜色……这香气……像……像把晚霞和椰风都煮进去了!”
姜雨棠看着锅中那完美融合的色泽和升腾的诱人香气,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猫儿眼里满是饕餮之魂被满足的纯粹光芒:“成了!椰风紫玉粥!” 她声音虽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快!盛碗!”张掌膳的声音带着急切的颤抖,仿佛怕晚了一秒这神迹般的粥就会消失。
精致的青玉小碗被迅速摆开。滚烫的粥浆被小心舀入碗中,呈现出温润迷人的淡紫色,粥体浓稠适中,米粒颗颗开花,与雪白的椰浆丝缕交融。更绝的是,每一勺舀起,依旧能带起那标志性的、微微晃动的“挂旗”之态!粥面之上,被姜雨棠亲自监督烘烤出的金黄酥脆椰子片,如同点点碎金,洒落其间。
浓郁的椰香混合着紫米的甜糯,如同实质般萦绕在鼻端,勾动着每一个人的馋虫。尚食局众人看着碗中这色、香、形、意俱臻化境的美物,喉头都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小姐!快尝尝!”青桃小心地捧着一碗,吹了吹热气,递到姜雨棠面前。
姜雨棠裹着毯子,早已迫不及待。她接过小碗,顾不得烫,用小巧的玉勺舀起一勺。粥浆浓稠,挂勺垂落,如同流淌的紫色丝绸。她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滑!糯!香!甜!
滚烫的粥浆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的不是刺激,而是极致的抚慰!紫米熬煮到极致的软糯胶质,在舌尖温柔地化开,释放出谷物最醇厚的甘甜。而那霸道浓郁的椰浆,完美地融入每一粒米中,带来了热带阳光般的热情奶香和清甜,将紫米的温和甘甜瞬间提升到另一个层次!椰香与米香水乳交融,层次分明又浑然一体,如同最和谐的交响乐章在味蕾上奏响!牙齿轻轻咬到那烘烤得恰到好处的金黄椰子片,“咔嚓”一声脆响,浓郁的椰香再次爆发,与粥的软糯形成绝妙的口感对比!
“唔……”姜雨棠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终于吃到了顶级罐头的猫,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咕噜声(虽然还是因为疼),苍白的脸颊因这极致的美味和幸福感而泛起淡淡的红晕。“好吃……这才是……椰风紫玉的味道……”她沙哑地喟叹,每一个细胞都在为这完美的味道欢呼雀跃。
张掌膳也顾不得烫,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滚烫的粥浆入口瞬间,这位掌勺御膳三十余载的老饕,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满足和顶礼膜拜的复杂神情在他脸上炸开!
“琼浆……此乃琼浆玉液!”他声音颤抖,带着哽咽般的激动,“米糯胶凝,椰香入魂!火候完美交融,口感层次跌宕!这‘挂旗’之态,这椰风入粥……老……老朽有生之年,竟能掌勺制出此等神品……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啊!”他看向姜雨棠的眼神,充满了彻底的、五体投地的敬服。
其他御厨和帮厨也纷纷品尝,惊叹声、赞美声此起彼伏。小厨房内,只剩下勺子与碗壁碰撞的轻响,以及被极致美味征服后的满足叹息。
“青桃,”姜雨棠吃下小半碗,喉咙的灼痛似乎都被这温暖香滑的粥抚平了不少,精神也好了些,猫儿眼又灵动起来,“杏仁豆腐也该冰镇得差不多了吧?取来,淋上清亮的桂花蜜!配这椰风紫玉粥,正好!”
晶莹如玉、冰凉爽滑的杏仁豆腐,淋上金琥珀色的桂花蜜,与温润香浓的紫玉粥同食。冰与火,滑与糯,清雅与馥郁,在口中交织成一场无与伦比的味觉盛宴!小厨房内,弥漫着食物带来的、最原始纯粹的幸福暖流。
---
书房内,慕容昭面前的奏书已许久未曾翻动。夜长宁的身影如同融入烛光阴影的墨线,声音低沉却清晰地汇报着:“……‘椰风紫玉粥’已成。张掌膳泣言‘琼浆玉液,死而无憾’。太子妃亲尝,神色甚悦。尚食局上下,敬服如奉神明。‘挂旗’奇观,椰香弥天。”
慕容昭的目光落在窗外深沉的夜色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墨玉扳指上缓缓摩挲。鼻尖,似乎隐约捕捉到一缕穿越重重殿宇、顽强飘散而至的奇异甜香。那香气温暖、馥郁,带着阳光与谷物的气息,霸道地侵入这片冰冷权谋的空间。
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那只裹在软毯里的小猫,此刻定然是眯着眼,嘴角沾着一点粥渍,满足地窝在圈椅中,像只被顶级小鱼干彻底收服的猫儿。她那沙哑却充满活力的指令,御厨们由震撼到狂热的眼神,还有那所谓的“挂旗”奇观、“琼浆玉液”的泣赞……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与这深宫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充满生机的画卷。
他深不见底的眸中,那因冷苑布片和潜在威胁而凝结的万载寒冰,似乎被这缕无形的、带着食物暖意的风,悄然融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暖融之意,如同投入寒潭的星火,在他冷硬的唇角边,凝固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尚食局所呈‘杏仁渣滓汤’等物,”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冷硬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悉数撤下,倒喂御犬。” 顿了顿,他补充道,语气平淡无波,却如同赦令,“太子妃所制‘真味·杏仁豆腐’与‘椰风紫玉粥’,留一份,温着。”
“是。”夜长宁垂首领命,身影无声退入阴影。
慕容昭重新拿起朱笔,目光落回奏疏。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此刻似乎不再那么冰冷沉重。殿外,椰香与米香混合的奇异暖风,依旧执着地透过窗棂缝隙,悄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