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房内暖香氤氲,尚食局众人仍沉浸在“椰风紫玉粥”与“真味·杏仁豆腐”带来的震撼余韵中,看向姜雨棠的目光已近乎虔诚。张掌膳捧着空碗,老眼泛红,口中喃喃:“庖厨大道,返璞归真……老朽今日,方窥门径……”
姜雨棠裹着软毯,靠在铺了厚厚锦垫的圈椅里,喉咙虽痛,精神却因美食的抚慰和成功的喜悦振作了许多。猫儿眼扫过那碗惨不忍睹的“酒酿圆子”,胜负欲再次燃起:“最后一项!芝麻馅酒酿圆子!青桃,取糯米粉!”
“小姐!您歇歇吧!”青桃心疼地看着她脖颈上刺眼的药膏。
“不碍事!”姜雨棠摆摆手,沙哑却充满干劲,“搓圆子不费嗓子!这锅‘烂糊糊’简直是侮辱!看我给它正名!”她强撑着坐直身体,眼中是饕餮之魂熊熊燃烧的光芒,“糯米粉要现磨的新粉!筛得细细的!温水!记住,温手不烫!一点一点加,揉成光滑不粘手的面团!”她一边说,一边指挥青桃动手示范。
青桃依言,动作麻利。雪白的糯米粉筛入青瓷盆,温水缓缓注入,纤细的手指在粉堆中灵巧地搅动、揉捏。姜雨棠在一旁紧盯:“水多了加粉,粉干了点水!要的就是这种软硬适中、柔韧有弹性的感觉!揉到‘三光’——盆光、手光、面光!”
面团揉好,洁白光滑,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姜雨棠满意点头:“醒发一刻。现在做馅!”她转向张掌膳,“黑芝麻!小火干炒至噼啪作响、香气爆出!立刻离火,摊凉!石臼细细研磨成粉,越细越好!猪板油,取最纯净的脂膜部分,小火熬化,滤净渣滓,得澄清雪白的熟猪油!芝麻粉、绵白糖、熟猪油,按……三、一、一的比例调和!要搅到油、糖、粉水乳交融,油润光亮,能堆叠成峰不塌陷!这就是流心芝麻馅的奥义!”
她描述得精准生动,尚食局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李掌膳亲自操刀炒芝麻,满室焦香;王掌膳小心翼翼熬猪油,一丝不苟。当那油黑发亮、香气扑鼻、油润得能反光的芝麻馅被调好,众人又是一阵惊叹。
“包圆子!”姜雨棠精神头更足了,“揪一小块面团,掌心搓圆,拇指压窝,窝要深!挑一小团芝麻馅填入,宁少勿多!用虎口慢慢收口,务必捏紧实!搓圆!要珍珠大小,圆润均匀!”她看着青桃略显笨拙的动作,忍不住伸手想亲自示范,却牵动喉咙,一阵呛咳。
“小姐!”青桃急得跺脚。
“无妨……”姜雨棠摆摆手,忍着痛,沙哑却清晰地指挥,“看我的口型……收口……捏紧!对!就这样!”她专注地盯着青桃手中的动作,猫儿眼亮得惊人,仿佛在雕琢稀世珍宝。
小厨房内再次忙碌起来。御厨们围在青桃身边,屏息凝神,学习这看似简单却蕴含巧思的包制手法。一颗颗珍珠般大小、洁白滚圆的糯米团子,在青桃和几位帮厨手中诞生,整齐地码放在撒了薄粉的青玉盘中。
“煮!”姜雨棠下令,“宽水!猛火滚沸!圆子下锅,勺子背轻轻推散!浮起后转中火,煮至圆子膨胀透亮即可捞出,浸入备好的冰镇山泉水中!这一步是锁住q弹口感的关键!”她看着在沸水中翻滚沉浮、逐渐变得晶莹饱满的小圆子,眼中满是期待。
与此同时,另一口锅中,李掌膳按照姜雨棠的指示熬煮酒酿:“酒酿汁滤出!只取清亮部分!加少许冰糖、桂花,微沸即离火!切记不可久煮,否则酒香散尽,只剩酸气!”
当冰镇过的晶莹小圆子被捞入温热的酒酿糖水中,再撒上点点金黄的干桂花时,小厨房内第三次爆发出惊叹!只见青玉碗中,汤色清澈微黄,酒酿米粒饱满悬浮,一颗颗白玉般的圆子沉浮其间,点缀着金桂,热气氤氲中,清甜微醺的酒香与桂花幽香袅袅升腾,勾人魂魄!
“成了!金桂浮玉酿!”姜雨棠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满足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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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烛火跳跃。慕容昭面前的奏书堆积如山,朱笔悬停,却久久未落。殿外隐约飘来的食物暖香,混合着一种奇异的、微醺的甜香,比之前的椰香米香更添一丝撩人的清韵,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夜长宁的声音在阴影中响起,比平日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太子妃亲授‘流心芝麻馅’之法,御厨叹为观止。现‘金桂浮玉酿’已成,汤清如玉,圆子晶莹,酒香清冽。尚食局诸人……皆已拜服。”
慕容昭捻动扳指的指尖微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只裹在软毯里的猫儿,此刻定是眼睛亮如星辰,对着那碗“金桂浮玉酿”露出饕餮满足的笑容,或许还会像偷到腥般伸出舌尖舔舔唇角。她那股对食物的纯粹热忱和近乎偏执的完美主义,竟真能化腐朽为神奇,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御膳老手心悦诚服……
“太子妃体力如何?”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精神尚可,然喉痛未减,气力不济。”夜长宁如实禀报。
慕容昭沉默片刻。“备一份‘金桂浮玉酿’,温着。”他顿了顿,补充道,“再取一盏温润的雪梨川贝羹,一并送去。”
“是。”夜长宁领命。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传声:“启禀殿下,姜府表公子楚箫求见,言奉姜相与夫人之命,前来探视太子妃娘娘。”
楚箫?慕容昭深眸中瞬间掠过一丝冷冽的寒芒。姜云简刚走不久,这位与姜雨棠青梅竹马、文武双全的表兄便紧随而至?姜家的动作,倒是快得很。
“宣。”慕容昭放下朱笔,声音听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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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苑内,暖意融融。姜雨棠正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雪梨川贝羹,清甜滋润,抚慰着灼痛的喉咙。青桃捧着一小碗刚出锅的“金桂浮玉酿”,小心翼翼地吹着气:“小姐,您慢点,烫!”
“表哥?!”一个惊喜又沙哑的声音响起。
姜雨棠闻声抬头,只见月洞门外,一道清朗挺拔的身影快步走入。来人一身竹青色云纹锦袍,腰间束着同色丝绦,悬着一枚古朴的羊脂玉佩。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书卷清气,一双眸子却锐利如鹰,行走间步伐沉稳,隐隐透出习武之人的矫健。正是她的表哥,楚箫。
“棠棠!”楚箫一眼便看到榻上脸色苍白、脖颈敷药的姜雨棠,温润的眼中瞬间溢满毫不掩饰的心疼与焦灼。他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榻前,甚至顾不上向旁边静坐的慕容昭行礼,半跪在脚踏上,声音带着急切,“怎会伤成这样?姑父姑母忧心如焚!云简回府只言片语,语焉不详!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姜雨棠脖颈上那圈青紫指痕,又扫过她苍白的小脸,最后落在她捧着药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上——这绝非“夜枭惊扰,失足绊倒”能造成的伤势!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端坐的慕容昭。那眼神不再是温润书生的含蓄,而是带着一种属于强者的锐利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质问:“太子殿下!棠棠在您东宫之内,竟遭此重创!敢问殿下,这‘意外’,究竟是何等‘意外’?!姜家虽为臣子,但棠棠亦是掌上明珠,不容轻辱!” “东宫之内”、“重创”、“轻辱”几字,字字如刀,带着凛冽的锋芒直刺慕容昭!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青桃吓得手一抖,差点打翻手中的甜羹。姜雨棠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铜匣的秘密如同巨石压顶,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慕容昭缓缓抬眸。深不见底的凤眸迎上楚箫锐利如刀的视线,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深渊凝视着试图挑衅的猛禽。
“楚公子,”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室内所有的杂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太子妃之事,孤自有交代。姜相与夫人之忧,孤亦体恤。然东宫律令,探视自有规制。楚公子,”他目光转向姜雨棠,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忧思过甚,恐扰太子妃静养。棠棠,可是如此?”
又是这一套!姜雨棠对上他深沉的眸光,那里面是冰冷的警告,是提醒她谨守封口令的威胁。她喉咙发紧,顶着表哥担忧而灼热的目光,艰难地点了点头,用气声嗫嚅:“表哥……我……我没事……真的是意外……殿下……待我很好……” 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眼神躲闪,不敢与楚箫锐利的目光对视。
楚箫看着妹妹这副畏缩闪躲、言不由衷的模样,看着太子那副高高在上、讳莫如深的态度,一股混杂着心疼、愤怒与深深无力的郁气直冲胸臆!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知道此刻硬抗太子绝非明智。他转而握住姜雨棠冰凉的手,温热的掌心传递着力量,声音放缓,带着浓浓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既是意外,万望日后珍重。这喉咙伤得不轻,需得好生将养。”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用素色棉布仔细包裹的扁平小盒,塞进姜雨棠手心,压低声音,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默契,“姑母亲手制的枇杷蜜膏,润喉极好。记得每日含服。” 他指尖在棉布包裹上极轻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两下。
姜雨棠心头猛地一跳!这是……她和表哥儿时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有要事,单独相告!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慕容昭,见他目光似乎落在手中的书卷上,并未留意这边,立刻将小盒紧紧攥在手心,对着楚箫用力眨了眨眼,无声地传递着“明白”的信息。
兄妹(表兄妹)间这隐秘的交流,带着外人难以插足的默契和对强权的无声反抗,尽数落入了慕容昭的余光之中。他捻动扳指的指尖骤然收紧,墨玉表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那盒蜜膏,那瞬间交换的眼神,那无需言语的默契……如同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他冰冷的眼底。心底那丝因美食而起的微澜暖意,瞬间被一种更加晦暗、更加陌生的情绪所覆盖——一种名为“独占”的冰冷戾气,悄然滋生。
“太子妃需静养,楚公子心意已到,可告退了。”慕容昭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冰冷,带着不容置喙的逐客意味。
楚箫动作一顿,缓缓起身。他对着慕容昭躬身一礼,姿态无可挑剔,目光却清冷如霜:“臣告退。望殿下……善待棠棠。” 他深深看了一眼姜雨棠,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担忧,有安抚,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守护者的决心。随即,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竹青色的衣袂在门口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楚箫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内室的气氛却并未缓和,反而更加凝滞。空气中残留着酒酿的微醺甜香、药膏的清苦,还有一丝无声弥漫的、冰冷的对峙气息。
姜雨棠攥着那盒小小的枇杷蜜膏,手心微微出汗。表哥的暗示让她心头警铃大作。家里一定查到了什么!是关于冷苑?还是关于那藤蔓暗纹?她下意识地看向慕容昭。
慕容昭的目光已从书卷上移开,正沉沉地落在她紧握的手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如同寒潭倒映着月光,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令人心悸的审视。
“拿来。”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空气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