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把最后一摞书塞进后备箱时,额头上已经沁出了薄汗。正午的阳光透过车库的气窗斜射进来,在书脊上投下细长的光斑,《黄帝内经》《伤寒论》《本草纲目》……一本本医学典籍码得整整齐齐,几乎占满了整个后备箱,相比之下,副驾上那个装着衣物的黑色背包显得格外单薄。
“就这点衣服?”王鹏站在车库门口,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刚烙好的油饼,“我让你嫂子给你收拾了两件外套,秋天早晚凉。”
陈飞接过布袋子,鼻尖萦绕着油饼的麦香:“够穿了,我这人不讲究。”他拍了拍后备箱里的书,“这些才是我的家当。”
王鹏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还是老样子,书不离身。到了西安要是住不惯,就回来,医馆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知道了,王叔。”陈飞发动汽车,引擎的低鸣里,他看见后视镜里的“仁心堂”渐渐缩小,直到消失在街角。他没有回头,只是把布袋子里的油饼掰了一块放进嘴里,咸香的味道漫过舌尖时,眼眶微微发烫。
车子驶离郑州城区,高速路上的车流像一条沉默的河。陈飞打开车窗,风灌进来,带着远方的气息。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母亲在那头絮絮叨叨地叮嘱:“到了西安记得加衣服”“别总熬夜看书”“有空多给家里报平安”,父亲接过电话,只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别惦记我们。”
挂了电话,陈飞看着导航上“周口”的字样,踩下油门。他得先回趟老家,把父母安顿好——那二十万养老钱,是他从追回的财产里特意留出来的,存在母亲的银行卡里,密码是她的生日。他知道父母节俭,不会轻易动用,但这笔钱放在那里,至少能让他们夜里睡得踏实。
老家的院子还是老样子,晒谷场上的玉米堆成了小山,屋檐下挂着串红辣椒,像一串串燃烧的小灯笼。母亲正在厨房蒸馒头,面团在她手里揉得发亮;父亲坐在堂屋的竹椅上,用抹布擦拭着陈飞小时候用过的书包。
“回来啦?”母亲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他手里的行李,“路上累了吧?馒头马上就好,给你卧两个鸡蛋。”
陈飞把银行卡递给母亲:“这里面有二十万,您和我爸存着,平时买点吃的穿的,别总舍不得。”
母亲的手顿了顿,眼圈红了:“你刚离婚,正是用钱的时候,我们不要……”
“拿着吧。”陈飞按住她的手,“这钱本来就该给你们的。我在外面挺好的,能赚钱。”
父亲放下书包,看着他:“小飞,你要是不想在西安待,就回来。家里的地还在,我和你妈还能种点菜,饿不着。”
“爸,我不是逃避。”陈飞笑了笑,“我就是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西安是我上大学的地方,熟。”
那个下午,陈飞帮着母亲摘了豆角,听父亲讲村里的新鲜事,像小时候一样,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吃馒头,就着母亲腌的萝卜干。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馒头上,暖烘烘的,带着家的味道。
傍晚,陈飞准备返程时,母亲塞给他一罐子芝麻盐:“你小时候爱吃,拌面条能吃两大碗。到了西安,自己做点吃的,别总吃外卖。”
车子开出村口时,陈飞从后视镜里看见父母还站在门口,像两株守在原地的老槐树。他别过头,打开手机,拨通了王静的电话。
“忙吗?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
二、西餐厅里的谢意与馈赠
清明上河园的灯光次第亮起时,陈飞的车停在了景区附近的停车场。王静穿着一身米白色的连衣裙,从对面的人行道上走来,晚风掀起她的裙摆,像一只展翅的蝴蝶。
“等很久了?”王静拉开车门,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飘了进来。
“刚到。”陈飞下车锁好门,“你对这附近熟,找家西餐厅吧,我请你。”
王静笑了:“怎么突然想吃西餐了?我记得你以前说,刀叉不如筷子顺手。”
“总得学着适应新东西。”陈飞看着她,“就当……谢谢你帮我打赢了官司。”
他们走进一家临窗的西餐厅,暖黄的灯光映在墙上的油画上,莫扎特的钢琴曲在空气里流淌。王静翻着菜单:“这里的黑椒牛柳意面不错,你试试?”
“听你的。”陈飞把菜单推给她,“再来瓶红酒,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王静抬眼看他。
“庆祝……解脱。”陈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释然。
意面端上来时,王静看着他笨拙地用叉子卷面条,忍不住笑了:“还是用勺子吧,没人笑话你。”
陈飞也笑了,拿起勺子:“说实话,我还是觉得我妈做的捞面条好吃。”
“那下次我请你吃捞面条。”王静喝了口红酒,“去西安的事,想好了?”
“嗯,明天就走。”陈飞点点头,“先去看看,不行再回来。”
“我那个朋友说,他的诊所就在碑林附近,离你学校不远。”王静拿出手机,翻出地址,“这是他的电话,你到了联系他就行。”
“我暂时不打算找工作。”陈飞看着窗外的灯火,“我想先歇一阵子,到处走走。”
王静没再劝:“也好。你这两年太累了,是该好好歇歇。”
晚餐快结束时,陈飞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放在桌上:“这个给你。”
王静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车子给你开。”陈飞推了推钥匙,“我在西安用不上,你平时跑案子,有车方便。”
“不行,太贵重了。”王静把钥匙推回去,“我有车。”
“你那车都开了八年了,零件老出问题。”陈飞看着她,语气认真,“这不是送你的,是谢礼。没有你,我现在还被刘家缠着,可能连医馆都保不住。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
王静看着他眼里的坚持,沉默了片刻,拿起钥匙:“行,我收下。但这不是谢礼,是暂存。等你什么时候回郑州,再开走。”
陈飞笑了:“随你。”
走出西餐厅时,晚风带着凉意。王静看着停在路边的车,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法院门口见到陈飞的样子——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眼里满是疲惫和迷茫,像只受伤的困兽。而现在,他站在路灯下,虽然眼底还有淡淡的红血丝,却挺直了腰杆,眼神里有了光。
“到了西安,有事给我打电话。”王静拉开车门,“别硬扛着。”
“知道了。”陈飞看着她,“你也照顾好自己,别总熬夜看文件。”
车子驶远时,王静从后视镜里看见陈飞还站在原地,朝她挥了挥手。她握紧手里的钥匙,突然觉得,这个男人虽然不善言辞,心里却装着一片柔软的海。
三、火车上的回忆与西安的风
绿皮火车的轰鸣声里,陈飞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夜景。铁轨延伸向远方,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线,串起沿途的灯火。他拿出手机,翻到相册里的老照片——那是他大学毕业时拍的,穿着学士服,站在西安交大的校门里,笑得一脸青涩。旁边的刘芳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挽着他的胳膊,眼睛亮得像星星。
“毕业后,我们回郑州吧?我爸妈想让我离他们近点。”那时的刘芳,声音软软的,带着撒娇的语气。
“好啊。”他几乎没犹豫,“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那时候总觉得,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去哪个城市,只要身边是她,就是家。所以他放弃了西安一家三甲医院的offer,跟着刘芳回了郑州,进了那家小小的中医馆。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天真得可笑。
火车穿过隧道时,车厢里一片漆黑,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在陈飞脸上。他点开李梦琪的微信,输入“学姐,我明天到西安”,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用接我,我自己过去就行”。
李梦琪是他的大学学姐,比他高两届,学的是针灸推拿。那时候他刚入学,水土不服,总闹肚子,是李梦琪每天给他带一杯生姜红糖水,教他按揉足三里;他期末考试挂了科,是李梦琪把自己的笔记借给他,陪着他在图书馆复习到深夜;他第一次在校园歌手大赛上唱歌跑调,是李梦琪带头给他鼓掌,喊着“陈飞加油”。
毕业后,他们一直有联系,李梦琪留在了西安,开了家小小的针灸诊所,听说生意不错。这次来西安前,陈飞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在学姐面前,他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像个需要照顾的学弟。
火车到站时,天刚蒙蒙亮。西安的风带着古城墙的气息,吹在脸上,凉丝丝的。陈飞背着背包走出车站,看着广场上“西安站”三个红色的大字,突然觉得眼眶一热——四年青春,像一场醒得太急的梦,终于在故地重游时,露出了清晰的轮廓。
他没有联系王静的朋友,也没有去提前订好的酒店,而是买了张去学校的地铁票。校园里的银杏叶黄了,落在铺满阳光的小路上,像一地碎金。他走到以前上课的教学楼前,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学生抱着书匆匆走过,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图书馆门口的石凳还在,他曾经在那里背过《针灸大成》,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背着背着就睡着了。
走到宿舍楼下时,陈飞遇见了当年的宿管阿姨。阿姨头发白了不少,却一眼认出了他:“你是陈飞吧?那个总帮同学带饭的小伙子。”
“阿姨好。”陈飞笑了。
“毕业好几年了吧?听说你回郑州了?”阿姨絮絮叨叨地问,“你那个女朋友,就是总来找你的那个,后来跟你一起走的?”
陈飞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挺好的,挺好的。”阿姨没察觉他的异样,“你们那时候感情多好啊,她总说你老实,会照顾人。”
陈飞没再说话,告别阿姨后,沿着林荫道慢慢走。他知道,阿姨说的“好”,早已碎成了风里的尘埃。
中午时分,陈飞拨通了李梦琪的电话。
“学姐,我在学校门口了。”
“等着,我马上到。”李梦琪的声音还是那么爽朗,带着笑意。
四、故人相见与西安一日游
李梦琪的车停在学校门口时,陈飞正在看墙上的公告栏。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头发扎成了利落的马尾,下车时朝他挥了挥手:“傻站着干什么?上车。”
“学姐还是这么利索。”陈飞拉开车门,一股淡淡的艾草香飘了进来。
“老样子呗。”李梦琪发动汽车,“想吃什么?学校附近的肉夹馍还在,给你加两个蛋。”
“好啊。”陈飞笑了。
肉夹馍摊还是老位置,老板认出了李梦琪:“李大夫,还是要瘦的?”
“给我来两个,一个加蛋,一个不加。”李梦琪指了指陈飞,“给这个小伙子来个肥的,他爱吃。”
陈飞愣了一下——他确实爱吃肥的,觉得香,这个习惯,除了父母,只有李梦琪记得。
坐在车里啃肉夹馍时,李梦琪看着他:“跟我说说吧,到底怎么了。你不是那种会轻易换城市的人。”
陈飞咬了口肉夹馍,慢慢说起了离婚的事,说起刘芳的出轨,刘磊的无赖,刘母的撒泼,说起那些被转移的财产,被冒用的贷款,被推倒的父亲……他说得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握着肉夹馍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李梦琪没打断他,只是在他说完后,递给他一张纸巾:“想哭就哭出来,在我面前,不用装。”
陈飞摇摇头,笑了笑:“早就哭过了。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解脱了。”
“别硬撑。”李梦琪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心疼,“我认识的陈飞,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你这几年,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陈飞心里紧锁的门。他别过头,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眼眶慢慢红了。那些不敢对父母说的委屈,不能对王静讲的脆弱,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可以安放的角落。
“先别想工作的事。”李梦琪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诊所楼上有间空房,你先住着。西安这么大,你到处转转,散散心。想通了,再决定下一步干什么。”
陈飞点点头:“谢谢学姐。”
“跟我客气什么?”李梦琪笑了,“当年你帮我占图书馆座位的时候,怎么不说谢谢?”
下午,李梦琪把车钥匙扔给他:“这是我的宝马,你开着。西安一日游,想去哪就去哪。晚上回来,我给你做酸汤面,放你爱吃的油泼辣子。”
陈飞看着车钥匙上的宝马标志,愣了一下:“这么好的车,我怕开坏了。”
“就是个代步工具,哪那么金贵?”李梦琪推了他一把,“去吧,晚上七点前回来就行。”
陈飞开着车,沿着环城路慢慢走。西安的城墙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像一条沉默的巨龙,守护着这座城市的过往。他把车停在碑林博物馆门口,走进去看那些古老的石碑,《开成石经》上的字迹还很清晰,仿佛能听见千年前的读书人在这里吟诵;他去了大雁塔,站在塔下,想起大学时和同学一起来这里写生,他画得最丑,被大家笑了好久;他还去了回民街,买了串烤羊肉串,味道和当年一样,辣得人直吸气。
傍晚,陈飞把车停在曲江池边。夕阳把湖面染成了金色,远处的寒窑遗址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他想起李梦琪说过,王宝钏在这里苦等薛平贵十八年,最终却只当了十八天皇后。那时候他觉得王宝钏傻,现在却突然懂了——有些人,有些事,不是值不值得,而是愿不愿意。
只是他的愿意,最终成了别人的笑话。
手机响了,是李梦琪打来的:“在哪呢?面快好了,回来吃啊。”
“马上回。”陈飞发动汽车,看着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曲江池,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拂过,松快了不少。
车窗外的灯光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星星,在黑暗中闪耀着明亮的光芒,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流淌的星河。陈飞凝视着窗外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感慨。
他知道,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无论西安是他人生的终点还是新的起点,他都应该学会放下过去的包袱,勇敢地向前迈进。就像这座古老的城墙一样,它经历了千年的风雨洗礼,见证了无数的历史变迁,但依然稳稳地矗立在这里,默默地守护着这座城市。
每一个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城墙上时,它都会散发出一种古朴而庄重的气息,仿佛在告诉人们,无论经历多少磨难,都要坚强地面对生活。
陈飞心想,也许他的阳光就在不远处等待着他,只要他勇敢地去追寻,就一定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