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澄澈的蓝天下泛着肃穆的光泽。景明帝破天荒斜倚在养性殿的暖榻上,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印,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已有百年树龄的银杏上。金黄的叶子如蝶翼般簌簌飘落,无声地诉说着时序的更迭。自太子监国以来,他已许久未曾这般闲适,然这份闲适之中,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英雄暮年的怅惘。
“陛下,安国医学院的李院士求见,说是有故人托他献上两样东西。”近侍太监轻声禀报,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故人?”景明帝微微挑眉,放下了手中的玉印。安国医学院是他登基后,力排众议,亲自下令创办的皇家医学院,汇聚了天下名医,为帝国培养了无数杏林人才。而那李院士,乃是学院的泰山北斗,医术精湛,为人更是敦厚耿直。能让他如此郑重其事地称之为“故人”并亲自献宝的,会是何人?
“宣。”
片刻之后,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李院士捧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匣,缓步走入殿中。他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袍,虽无官宦之气,却自有一股医者的清正与儒雅。
“臣,李修远,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院士恭敬地行礼。
“李爱卿免礼。”景明帝抬手示意,目光落在了那紫檀木匣上,“你方才说,是故人所托?不知是哪位故人,竟有如此大手笔,劳动院士亲自跑一趟?”
李修远直起身,脸上露出一抹复杂而崇敬的神色,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回陛下,托臣献宝之人,乃是臣的授业恩师,亦是破天荒大华乃至整个天下都曾敬仰的神医——苏凌先生。”
“苏凌?!”景明帝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个名字,如同一颗尘封已久的明珠,骤然被拂去尘埃,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
苏凌,这个传奇般的女子。她古灵精怪,医术通神,却又性情高冷,藐视权贵,一生追求大道,踪迹飘忽不定。想当年,他还是那个在夺嫡之争中步履维艰的庶子,曾数次身陷险境,皆是得她暗中相助,才得以化险为夷。尤其是有一次,他身中奇毒,遍请名医无效,正是苏凌如仙女般从天而降,三枚银针,一碗汤药,便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然不等他报答恩情,她便已飘然而去,只留下一句“帝王路,需自闯,他日若得天下,当以苍生为念”的谶语。
登基之后,他曾多次派人寻访苏凌的下落,欲封其为“护国神医”,享无上荣光,却始终杳无音讯。有人说她已云游四海,不问世事;有人说她已隐居山林,潜心悟道;更有甚者,说她已修成正果,羽化登仙。久而久之,苏凌这个名字,便成了一个传说,渐渐淡出了世人的视线。没想到,在今日,竟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闯入他的生命。
“她……她现在何处?为何不亲自来见朕?”景明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与急切。
李修远闻言,脸上的崇敬之色更浓,却也多了几分伤感:“恩师她……隐世多年,早已不问红尘俗世。此次托臣前来,是她预感大限将至,特将毕生心血凝结的两份手稿,赠予陛下,为大华,为苍生,留下最后一份绵薄之力。”
说罢,李修远双手捧着紫檀木匣,恭敬地递到了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缓缓伸出手,接过木匣,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匣盖。
匣内铺着一层柔软的明黄色锦缎,静静地躺着两册线装手稿。左侧一册封面古朴,上书“长寿养生秘要”六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笔锋间透着一股医道通玄的飘逸;右侧一册则封面稍显陈旧,题着“瘟疫论”三字,字迹沉稳,隐隐带着一丝凝重与悲悯。
景明帝先拿起了那册《长寿养生秘要》。翻开首页,一股淡淡的墨香混合着药草的清香扑面而来。内页的字迹娟秀中带着几分洒脱,正是苏凌的笔迹。手稿中详细记载了她对人体经络、气血运行的独到见解,收录了数百种固本培元、延年益寿的秘方,更有结合吐纳、导引之术的养生功法图解。其理论之精深,方法之实用,远超宫中太医所献的任何一部养生典籍。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部献给皇室的健康宝典,更是对华夏医学的巨大贡献。
他又拿起《瘟疫论》。开篇便直指“瘟疫者,天地之戾气也,其来也骤,其传也速,若不早防早治,轻则阖户遭殃,重则祸乱天下”。随后,手稿系统地论述了各种大规模传染病的病因、病理、症状、传播途径,并详细记载了数十种行之有效的预防措施和治疗方剂,其中不乏“隔离法”、“消毒法”、“免疫法”等超前的防疫理念。尤为珍贵的是,苏凌还在手稿末尾附上了她对帝国各地气候、水源、人口密度等因素的分析,预判了可能发生瘟疫的高危区域,并提出了建立常设防疫机构、储备应急药材、培训防疫医师等一系列具有前瞻性的国策建议。
景明帝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感动。他仿佛看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女医,在孤灯之下,呕心沥血,将自己一生的经验与智慧,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来。她所忧者,非为个人荣辱,而是天下苍生的安危;她所念者,非为帝王恩宠,而是帝国根基的稳固。这份“最后馈赠”,哪里是什么“绵薄之力”,这分明是一位国士无双的医者,留给这个帝国最宝贵的财富!
“好……好一个苏凌!好一份‘最后馈赠’!”景明帝合上手稿,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眼中闪烁着泪光。他戎马一生,杀伐决断,早已心如磐石,却在此刻,被这份跨越了时空的医者仁心深深触动。他想起了年少时的惊鸿一瞥,想起了那句“以苍生为念”的嘱托。她,果然从未忘记。
“李爱卿,替朕多谢苏先生。”景明帝郑重地将两份手稿放回木匣,“这份恩情,朕记下了,大华也记下了。”
李修远躬身道:“恩师若泉下有知,定会欣慰。她老人家说,这些东西本就该属于天下人。能为陛下分忧,为苍生造福,是她毕生所愿。”
“她现在……还好吗?”景明帝轻声问道,目光中充满了期盼。
李修远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躬身答道:“就在臣离岛前夕,恩师已无疾而终。她走得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临终前,她嘱咐臣,不必为她悲伤,说她已得偿所愿,归于天地自然。岛上的弟子们说,那天夜里,曾见一道白光自恩师所居的竹楼冲天而起,直上云霄……是以,也有弟子私下说,恩师并非逝去,而是功德圆满,羽化登仙了。”
“羽化登仙……”景明帝喃喃自语,望着窗外那片随风飞舞的银杏叶,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宁愿相信那是真的。这样一位惊才绝艳、心怀苍生的奇女子,理应得到最好的归宿。
“传朕旨意,”景明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庄重,“苏凌先生,医术通神,仁心济世,虽隐世多年,然心系天下,临终仍献宝于国,其功至伟,其德可昭日月。朕心实感之。着令,追封苏凌先生为‘护国普惠神医’,敕建祠堂于安国医学院内,供后世医者瞻仰缅怀。其《长寿养生秘要》与《瘟疫论》两份手稿,着安国医学院组织专人,精心校勘,刻印成书,一份藏于皇家秘库,一份颁发全国各州府,推广学习,造福万民。”
“臣,遵旨!”李修远激动得老泪纵横,深深叩首。他知道,陛下的这道旨意,不仅是对恩师一生功绩的最高肯定,更是对天下医者的莫大激励。
送走李院士后,景明帝独自一人坐在暖榻上,久久凝视着那只紫檀木匣。窗外的银杏叶还在不停地飘落,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仿佛看到,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正站在云端,带着她那标志性的、清冷中又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俯瞰着这片她曾为之牵挂的大地。
“苏凌……多谢。”景明帝轻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感激与敬意。
他知道,苏凌的这份“最后馈赠”,不仅为帝国的医疗事业和皇室健康留下了宝贵财富,更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份温暖而沉重的嘱托。他会守护好这份财富,守护好这个帝国,守护好这天下苍生,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数日后,一则消息从海外某无名小岛悄然传来,震惊了朝野——一代神医苏凌,于睡梦中仙逝,享年不详。消息传到京城,景明帝罢朝三日,以示哀悼。安国医学院的学子们更是自发组织悼念活动,哭声一片。民间百姓闻之,亦纷纷焚香祭拜,感念其昔日的救命之恩与今日的馈赠之德。关于她羽化登仙的传说,也在民间悄然流传开来,为这位传奇女医的一生,更添了一抹神秘而传奇的色彩。
景明帝将苏凌的两份手稿视若珍宝,时常翻阅。他根据《瘟疫论》中的理念,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加强公共卫生建设,建立了较为完善的疫情监测与防控体系。同时,他也开始依照《长寿养生秘要》中的方法调理身体,精神竟比以往好了许多。
然而,他心中清楚,苏凌的离去,似乎也带走了某种无形的东西。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大限,或许也不远了。但他并不畏惧,因为他已经为这个帝国,为他的继承人,铺好了一条坚实的道路。苏凌的“最后馈赠”,如同一颗定海神针,为大华帝国的长治久安,注入了新的力量。
深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巍峨的紫禁城。帝国的齿轮,在太子的监国下,正有条不紊地向前运转。而那位缔造了不朽传奇的景明帝,在得到苏凌的这份“最后馈赠”后,也仿佛卸下了最后一份牵挂,开始平静地等待着属于他的那个最终时刻的到来。他知道,苏凌在另一个世界,或许正微笑着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为之付出心血的帝国,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