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远侯江照临,今日从晨起就臭着脸,看谁都不乐意,像一只被惹了的海东青,羽毛倒竖,眼神不善。
一早起来就对着小厮发了一通无名火,于是接下来府里的下人远远瞧见他的身影,都唯唯诺诺,恨不得贴着墙根走,生怕触了霉头。
这份躁郁,从前日深夜便开始了。那女人竟然自己服毒,一连串的意外打乱了他原本“猫捉老鼠”的悠闲心态。他本意只是设个不大不小的局,将她扣下,细细盘问乐渠侯信中提及的“先帝旧事”,可他没想让她真中毒,更没想看她奄奄一息。
出事当晚,管事的深夜来报,说门外有人来接那俩帮厨的,被他全回去了,但他们递进来一个布包。
“他们说,是从府内的厨余废物里刨出来的,海刀豆的壳……”管事的有些支吾,不敢正眼看小侯爷。
事到如今,他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揣测,但不敢往深了去想。主要是他没搞明白,侯爷搞这一出究竟是为何?就为了留下那两个厨子?这也未免太……
不过!话又说回来,侯爷早年丧父,母亲身体也不是很好,一直在替他操心、替他张罗婚事,可侯爷一直对此提不起兴趣,成日里不是练兵就是习武,似乎对男女之事兴趣缺缺。
就这样莫名其妙,突然去外头觅来一个外地厨娘,让她入府帮忙,又搞这说实话并不高明的把戏把人强留下来……
“厨余废物?”江照临不敢相信地重复着。
“啊,是是,我把他们劝回去以后,就去厨房看了看,问了今日的洒扫小厮……”管事的又紧张了起来:“他们没有见到厨余,都以为是彼此扔了。”
江照临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她竟然能提前算到……等等,不对!她知道自己是谁,她一早就知道了!
年轻气盛的小将军此刻蓦地升起一股怒意,有什么东西被隐隐刺痛了。他虽然知道谋划这些细碎事儿并非自己所长,但就这样被人看破不说破,做了周全的准备主动入瓮,感觉自己被人瞧不起了。
“这女人,这女人可真是……”
他喃喃自语着,抬手把海刀豆豆荚扔了出去。
哎,侯爷这是气上头了,可见在意那人在意得紧啊!管事的微微点了点头,心下有了打算。
江照临灌下一盏凉透的浓茶,试图压住心头的火气:“她今日,醒了没?”
金季欢昨日昏睡了一整日,今日若是还在昏睡,大夫照理说就该换一些药材重新调理了。
“啊,那丫……金、金姑娘,她今日还在昏睡,大夫方才已经去看了。”看吧,侯爷是真的在意呀!
“怎会如此?”江照临更加生气了:“其他人昨日都好了七七八八,情况最坏的今日也可以出府回自己家中了!怎么偏偏就她还在昏睡!你让大夫现在就来回我,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在用心救治!”
“侯爷!侯爷!”话音刚落,一名亲卫慌慌张张冲进来,甚至忘了行礼:“码头那边传来消息——余、余老板被京城来的大人带走了!”
江照临只觉得焦头烂额,拍案而起,好看的脸被怒意扭曲,格外不好惹的模样:
“说清楚!谁带走的他!”
“是廷尉府的人!就是那个、那个京城里有名的‘玉面饕餮’!他们连夜闯入通利商行,搜走了大量账册,把余老板也押走了!”亲卫脸色发白,“现在码头上都在传,说余老板涉嫌私贩官盐,背后……背后可能牵扯到侯府!”
江照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余老板。那张总是堆着笑的脸,那些“为侯爷分忧”的说辞,那套哄着他签下的“特许文书”和“折价盐引”……
前年冬至前后,他刚承爵不久,舅舅被软禁的阴影还未散去,朝中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这个“幸进”的外甥。
母族虽是造船世家,在技艺上无人能出其右,但养一支能震慑海疆的水师,银钱真是如流水般花出去。朝廷的拨款总是精打细算,且多有延迟,他年轻气盛,又憋着一股要做出成绩证明自己的狠劲儿,不愿事事向朝廷伸手叫苦,觉得那显得自己无能。
尤其是,舅舅才犯了事儿,陛下就让自己破格承袭爵位,这样的信任,他怎能辜负!
正是那段时日,盐商余四海像条海鳗般滑了进来,每次登门都不空手,奇珍异玩、海外舶来品,专挑年轻人感兴趣的送,话也说得漂亮动听:
“侯爷镇守海疆,辛苦倍于常人。些许海上风物,不成敬意,只愿能为侯爷解些烦闷。”
终于有一次,在他为又一笔修船款项皱眉时,余四海“恰好”来访,唉声叹气:“不瞒侯爷,小人这盐商做得也难……官盐运输,层层卡要,损耗惊人;有时一趟跑下来,扣除损耗和孝敬,所剩无几。”
接着,他便抛出了那个“旧例”:“听闻先侯爷在时,体恤商贾艰难,曾特许信得过的商家,将部分‘仓底陈盐’折价处理,所得之利半数归公,充盈海防卫戍。不知侯爷是否愿循此旧例,略开方便之门?小人保证账目分明,绝不敢有负侯爷信任!”
“旧例”二字打动了江照临。他想,既然舅舅做过,想必有其道理,并非什么出格之事。且只处理那些“本就要废弃”的损耗盐;再者,钱到自己手上,也都会用于巩固大烜海防,就算将来陛下知晓,想必也不会多加责备。
现在想来,那文书条款含糊,所谓的“损耗盐”数量定义模糊,根本就是个巨大的口袋。余四海拿着它,不知在外面做了多少文章!而他,竟天真地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蠢!真是蠢透了!
江照临一拳捶在桌面上,震翻了茶盏。
父亲早逝,母亲在亲族里拼力斡旋才保住了他的爵位。她总对他说:“照临,你要稳重,莫学你舅舅,行差踏错,万劫不复!”可他呢?自以为是的“稳重”,就是轻信奸商,落人把柄!
还有舅舅……舅舅倒台时那些错综复杂的指控、扑朔迷离的证据,如今想来,是否也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动?他继承的,原来竟不只是爵位和荣耀,恐怕还有这东海之下无尽的暗流与敌意!
江照临闭上眼,脑中一片混乱:“廷尉府来的人,现下在何处?”他起身向门口走去:“我去会会!”
“使不得呀侯爷!”亲卫急匆匆上前拉住他:“侯爷您别冲动!您现在去,与主动投案何异?”
“那我该怎么办?等着余老板屈打成招,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说是这么说,但冷静下来一想,似乎还真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主动招惹廷尉府。
江照临眼看都要走到大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来,顿了顿,转身往偏院走去:“大夫呢?让你们去传大夫,人呢?”
管事的汗如雨下,一边应着,一边小跑着跟了上去。
? ?哎呀咱们小侯爷也是一个没吃过瘪的意气风发小可爱呀……好想一把拽过来揉搓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