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的飞行和机舱内低沉的嗡鸣，如同最好的催眠曲。
江林靠在并不舒适的座椅上，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小雅、内蒙、还有那本巧合的小说，想着想着，意识便渐渐模糊，沉沉睡去。
旁边的唐卓龙见江林睡着了，便刻意坐直了身体，强打精神，锐利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机舱内有限的几名乘客。
候机厅那场风波让他不敢掉以轻心，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他必须确保江林的安全，不能有任何闪失。
时间在云层之上悄然流逝。
很快，两个小时的航程结束。
飞机开始下降，一阵轻微的失重感传来，伴随着起落架放下的轰鸣。
“林子，到了。”唐卓龙轻轻摇了摇江林的肩膀。
江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里还带着刚醒时的迷蒙，看向唐卓龙：“到了？”
“嗯，下飞机了。”唐卓龙确认道。
江林用力眨了眨眼，驱散睡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拎起脚边简单的行李，跟着前面开始移动的人群，缓缓走下舷梯。
刚踏出舱门，一股与沈市截然不同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
内蒙的空气干爽而清新，带着一种草原特有的、旷远的气息，虽然机场附近闻不到青草味，但那种通透和凛冽依然清晰可辨。
江林站在舷梯上，忍不住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深深地、贪婪地猛吸了几口。
他仿佛想从这空气里，捕捉到一丝小雅在这里长大的痕迹，感受她曾经呼吸过的氛围。
这一刻，那个在内蒙等待他的女孩，似乎因为这片土地而变得具体了一些。
走出机场，站在略显空旷的停车场边，江林脸上的些许感慨迅速被现实取代。
他掏出钱包，从最里层再次抽出那张被摩挲得有些发软的名片。
盯着上面“张显光”三个字和电话号码，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鼓起某种勇气，终于按下了拨打键。
“嘟…嘟…嘟…”
忙音每响一声，江林的心跳似乎就加快一分。
几声过后，电话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略显低沉、带着明显内蒙口音的男声，语气算不上友好：“喂？哪位？”
江林脸上立刻堆起一个尽可能显得热情又不太过刻意的笑容，尽管对方根本看不见，他还是对着话筒用上了敬称，厚着脸皮套近乎：“是我啊，大舅哥！江林！我……我到包头了。”
电话那头的张显光沉默了两秒，随即语气变得更加生硬，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呵，你还知道来啊？” 他没给江林寒暄的机会，直接说道：“我给你发个地址，你自己想办法过来吧。”
江林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试着争取：“大舅哥，这……我这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您看……不过来接接我吗？也好给您带点沈市的特产……”
“你多大手子啊？还得让我亲自去接你？”张显光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里充满了嘲弄，说完，根本不给江林再说话的机会，直接“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江林举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盲音，脸上的笑容僵住，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低声苦笑着自语：“啧……看来我这个大舅哥，不太和善啊……”
唐卓龙凑过来，眉头微皱，低声问道：“怎么样？他来接，还是……？”
江林无奈地摇摇头，收起手机：“别指望了，咱们自己过去。给我发地址了。”
话音刚落，手机就“叮”的一声提示音，屏幕上跳出了张显光发来的一个位置信息。
“走吧。”江林收起手机，脸上那点尴尬和无奈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果决。
他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对唐卓龙说道。
两人坐进车里，江林将手机上的地址报给司机。
出租车引擎发出一阵嘶吼，载着他们，朝着那个未知的、注定不会太愉快的会面地点，疾驰而去。
半个多小时后，出租车在东河区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边缓缓停下。
司机师傅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回头对后座的两人说道：“到了，就这儿。”
江林付了车费，推门下车。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颇具格调的两层高茶馆，青砖灰瓦，檐角挂着古朴的灯笼，与周围的环境相比，显得有几分超然。
江林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不来接也就算了，这都快中午饭点了，约在茶馆见面？是打算先礼后兵，还是连顿饭都舍不得请？”
唐卓龙跟着下车，拍了拍江林的肩膀，低声道：
“好了，林子，沉住气。你是来接人家妹妹的，人家家里本来就不太乐意，觉得你……背景复杂。能给个好脸色才怪了。能见面，就是第一步。”
江林深吸了一口内蒙干冷的空气，点了点头。
唐卓龙说得在理，自己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打架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拎起行李，和唐卓龙一前一后走进了这家名为“清源”的茶馆。
茶馆内部装修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檀木气息，与外面的车水马龙仿佛是两个世界。
服务员似乎早已得到吩咐，只是默默指引他们上了二楼。
二楼的一个雅间门口，门虚掩着。
江林抬手，在开着的门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然后推门而入。
房间内，张显光独自坐在一张根雕茶海的主位上，指间夹着烟，正低头蹙眉看着手里几页文件，像是某种报告。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就在他看到江林的一瞬间，脸色“唰”地一下就沉了下来，刚才看文件时的专注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冷漠和审视。
他没有起身，只是用夹着烟的手随意地指了指对面的空位，声音没什么温度：
“来了？坐吧。”
江林将行李放在门内的墙角，迈步走到茶海前，在张显光对面坐下。
唐卓龙则沉默地坐在了江林侧后方的位置，既表明了立场，又不至于太过压迫。
江林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诚恳，迎着张显光审视的目光，开门见山：
“大舅哥，”这个称呼他叫得依旧有些生硬。
“我这次来，就是想见见小雅。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还好吗？”
张显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里的烟头用力摁灭在烟灰缸里，仿佛摁灭的是某种不耐烦的情绪。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地刺向江林：
“谁是你大舅哥？别叫得那么亲热。”他语气生硬地打断江林。
“想见我妹妹？可以。但是，你必须先过我这关。”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江林放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手背上青筋隐现。
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以他在沈市的地位和性子，何时受过这种当面折辱？
但他死死咬着牙关，硬是将这股发作的冲动压了下去。
他知道，这一拳要是挥出去，他和张静雅之间，可能就真的完了。
他强忍着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低沉而克制：
“好。你说，要过什么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