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的初雪总来得突然。前一天还飘着桂花似的冷雨,第二天清晨推开门,天地间就换了素白模样。江宇站在观星台的石阶上,看着雪花像揉碎的云絮,慢悠悠地从天上落下来,给葡萄架裹了层白绒,给观星台的石墙描了道银边,连远处的山峦都矮了半截,像卧在雪里的巨兽。
“江大哥!甜薯藤被雪盖住了!”阿雅裹着厚厚的棉袄,像个圆滚滚的棉包,举着把小扫帚往甜薯架跑,扫帚上的芦花在雪地里拖出道浅痕。
江宇笑着跟过去,接过扫帚轻轻扫掉藤蔓上的积雪。那三枚紫莹莹的甜薯还挂在架下,被雪衬得愈发透亮,像三颗埋在雪里的紫水晶。“冻不坏,甜薯经冻。”他捏了捏阿雅冻得通红的鼻尖,“等雪停了就挖出来,蒸着吃,烤着吃,怎么都好。”
林小满背着书包从西厢房跑出来,手里捧着个铁皮盒,里面是他连夜做的“星灯”——用硬纸板糊成星星的形状,里面点着半截蜡烛,是照着老槐树信里画的样子做的。“江大哥你看!我做了个星星灯!就是……有点歪。”他挠着头,盒子里的星灯确实歪歪扭扭,边角还粘着没撕干净的浆糊。
“挺好。”江宇接过星灯,放在石桌上,“晚上点起来,比天上的星星还暖。”
老张扛着梯子从主屋出来,梯子上绑着捆松枝。“趁雪小,把观星台的石缝糊上,不然开春漏雨。”他踩着梯子往石墙缝隙里塞松枝,松针上的雪簌簌往下掉,“小满,去把去年剩下的石灰膏拿来,稠点的那种。”
林小满应声跑回屋,阿雅则蹲在石桌旁,用手指在雪地上画星图,画着画着突然喊:“江宇哥!你看我的手印像不像星星?”她把五个手指按在雪地上,果然印出个五角星的形状,只是指尖的温度把雪融了点,边缘晕乎乎的。
江宇刚要说话,山路上突然传来马嘶声,夹杂着铃铛的脆响。陈默牵着枣红马艰难地往坳里走,马蹄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坑,马背上的帆布包比往常更鼓,还捆着个沉甸甸的麻袋。
“可算到了!”陈默跺着脚上的雪,呼出的白气在胡子上结了层霜,“这雪下得邪乎,山路都快被埋了。”他解开麻袋,露出里面的煤块,“这是老槐树托人从镇上买的,说黑风坳冬天冷,多烧点煤暖和。”
阿雅凑过去,用手捏了捏煤块,黑黢黢的粉末沾了满手:“这就是煤啊?比山里的黑石头重多了。”
江宇把帆布包卸下来,里面的信差点掉出来。他抽出最上面一封,信封上盖着草原的邮戳,是木沙写的,字迹还带着孩子气的稚嫩:
“江宇哥哥,阿雅妹妹,我们要去黑风坳啦!老槐树爷爷说等雪停了就出发,带着奶酒和风干肉,还有我刻的木星星。我现在能认出四十颗星了,比阿雅妹妹多吗?对了,卓玛姐姐也来,她说要教阿雅妹妹跳藏族舞……”
信里夹着片风干的狼尾草,想必是木沙特意捡的,说要给观星台的星图做装饰。阿雅拿着狼尾草在雪地里转圈,裙摆扫起的雪沫像星星:“木沙肯定没我认得多!我连‘葡萄星’都认识!”
林小满正帮着老张糊石缝,听到这话凑过来:“我也认识!江大哥说那是猎户座旁边最亮的那颗!”
“那是参宿四。”江宇笑着纠正,“不过叫葡萄星也挺好,咱们自己认的星,想叫啥就叫啥。”他想起林叔当年把木星叫“灯笼星”,忽然觉得这些带着私心的名字,反而比书本上的学名更亲切,像给星星起了个乳名,喊着喊着就亲了。
拆到西格德尔松的信时,江宇愣了一下。信封里没有信纸,只有一张照片和一片干燥的苔藓。照片上,冰岛的冰原上立着个小小的雪人,戴着红围巾,手里举着块牌子,上面用中文写着“黑风坳的朋友,冬天快乐”。苔藓是从耐寒草旁边采的,绿油油的,在雪地里定是格外扎眼。
“他说苔藓能预报天气,干了就是要刮风,潮了就是要下雪。”江宇把苔藓夹进星图集,“等开春了种在观星台的石缝里,也算冰岛来的客人。”
最厚的一封信来自艾琳娜的表妹,里面裹着串贝壳项链,红绳穿着,贝壳上刻着极小的星星。信里说,爱琴海的冬天没雪,但风大,沉船的桅杆被吹断了一截,她和渔民们一起修好了,还在桅杆上挂了盏灯,说要像黑风坳的星灯一样,给夜里的渔船照路。
“这贝壳好亮!”阿雅把项链戴在脖子上,对着石桌上的积雪照了照,雪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把星星戴在脖子上了。”
陈默喝着老张煮的姜茶,看着三人围在石桌旁拆信,忽然说:“前几天在县城碰到个说书先生,说的就是你们‘观星者’的故事,说你们找齐了十二颗星核,守护了天下太平。好多人围着听,说要给你们立块碑呢。”
江宇摇摇头:“不用立碑,这些信,这些星图,这些从远方来的东西,就是最好的碑。”他指着石墙上的旧星图,“你看这百年前的刻痕,当年的人肯定没想过,百年后会有人守着它,给它刷清漆,跟它说话。咱们现在做的这些,不也是给后来人留个念想吗?”
陈默走的时候,雪已经小了些。江宇让他捎了些刚挖的甜薯,说给镇上的王大爷尝尝,还让阿雅把那串贝壳项链摘下来,送了陈默的小女儿一颗最大的贝壳。“告诉她,这是爱琴海的星星变的。”阿雅认真地叮嘱,小脸上满是郑重。
雪停的时候,太阳从云缝里钻了出来,把雪地照得晃眼。江宇和林小满在观星台的石栏上挂起星灯,老张则在石屋里生起煤炉,烟囱里冒出的青烟在蓝天下格外显眼。阿雅抱着甜薯藤,数着架下的甜薯,突然喊:“江宇哥!又长了一个!现在有四个了!”
江宇走过去一看,果然在藤蔓最底下藏着个小甜薯,只有拇指大,像个害羞的小姑娘躲在叶子后面。“这是老天爷给的礼物。”他笑着说,“等木沙他们来了,正好一人一个。”
傍晚的观星台格外安静,只有雪从枝头落下的簌簌声。江宇坐在石桌旁,给老槐树回信,说黑风坳的雪停了,煤够烧,甜薯也够吃,就等他们来。阿雅趴在旁边的石栏上,用狼尾草在雪地上画草原的样子,说要让木沙一来就看到家乡的画。林小满则在给星灯换蜡烛,火苗在他手心里跳,映得脸暖暖的。
远处的山路上,隐约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夹杂着马蹄声和铃铛声。阿雅第一个跳起来:“是木沙他们来了!”
江宇抬头望去,夕阳正把雪染成金红色,一群小小的身影正沿着山路走来,像一串会移动的星子。他知道,这个冬天,黑风坳的观星台不会冷了。星灯在石栏上亮着,煤炉在石屋里暖着,远方的朋友在路上走着,而那些藏在雪地里的甜薯,藏在信里的牵挂,藏在星图上的新旧刻痕,都在等着被一一唤醒,像春天的种子,在温暖里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