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的雪夜,总带着种被世界温柔包裹的静。观星台的石栏上挂满了星灯,林小满糊的歪扭星灯混在阿雅画的彩纸星灯里,被风一吹轻轻摇晃,烛火在雪夜里晕出暖黄的光,把石墙上的新旧星图照得明明灭灭。
木沙和卓玛带来的草原孩子,正围着老张听故事。老张蹲在煤炉边,手里捏着个烤得冒油的甜薯,说的是林叔当年在黑风坳种葡萄的事:“……那年头雨水少,林小子每天天不亮就去山涧挑水,葡萄藤浇得比自个儿还上心。有回山洪冲了水渠,他愣是跳进水里堵了半宿,后来发了三天高烧,醒来第一件事就问葡萄藤淹着没……”
木沙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手里的奶酒囊捏得紧紧的:“林爷爷是不是也像老槐树爷爷一样,能听懂星星说话?”他带来的木星星被阿雅挂在星灯旁,木头的纹路在火光里像流淌的星河。
“不光能听懂,”老张把烤好的甜薯掰成两半,热气混着甜香扑面而来,“他还能跟星星吵架呢。有回观星台的星图被暴雨冲了,他对着天骂了半宿,说星星不讲理,第二天准保放晴,让他把星图补好。”
阿雅举着刚挖的小甜薯凑过来,薯皮上还沾着泥:“那我跟甜薯藤吵架,它会不会长更大?”她白天发现最底下的小甜薯没怎么长,正憋着股劲想跟它“理论理论”。
卓玛捂着嘴笑,辫梢的银饰叮当作响:“阿雅妹妹该跟土地神说,让它多疼疼甜薯藤才是。我们可可西里的藏羚羊要是不喝水,阿妈就会给山神献哈达,说些软话。”她从帆布包里掏出条蓝哈达,轻轻系在观星台的石栏上,哈达在星灯的光里像片流动的云。
江宇坐在石桌旁,看着林小满给新来的孩子讲星图。这孩子如今像模像样的,指着猎户座的腰带说:“这三颗星叫参宿一、参宿二、参宿三,老辈人叫它们‘福禄寿’,看着它们连成直线,就知道冬天要冷了……”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总把姓名说错,他也不急,拿着树枝在雪地上一遍遍写,直到小姑娘能跟着念对为止。
墙角的木箱里,新添了不少“宝贝”。木沙带来的狼尾草被编成了扫帚,扫观星台的落叶正合适;卓玛捎来的牦牛皮被老张剪成了鞋垫,说冬天垫着暖和;还有林小满从县城书店淘来的旧星图册,纸页都卷了边,上面却用红笔标着密密麻麻的注解,是前主人留下的观星心得。
“江大哥,你看这个!”林小满突然从箱底翻出个铁皮盒子,上面锈迹斑斑,锁早就坏了。打开一看,里面是些零散的零件:半截铜制的星盘指针,几块磨得发亮的镜片,还有个缠着铜丝的小灯泡——竟是林叔当年没做完的“观星镜”。
江宇拿起那半截指针,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面,上面还留着细微的刻痕,是林叔的手艺没错。“他想做个能放大星光的镜子,”江宇把零件摆在石桌上,“说山里的星星虽亮,却看不清星轨的纹路,要是能把光聚起来,说不定能找到星核归位的规律。”
木沙凑过来,用手指戳了戳小灯泡:“能修好吗?修好是不是能看见星星上的花纹?”老槐树说过,星核的基座上刻着星图,只是肉眼看不清,他一直惦记着这事。
“试试呗。”江宇找出工具箱,里面有林小满攒的铁丝、卓玛带来的牦牛油(能当润滑剂),还有阿雅捡的碎镜片。他把铜丝重新缠在灯泡上,用牦牛油润滑指针的转轴,林小满则蹲在旁边递工具,时不时用袖子擦把冻出来的鼻涕。
煤炉上的水壶“呜呜”地响起来,老张提着水壶给每个人倒了杯热茶。观星台里的烛火晃啊晃,把七八个脑袋凑在一起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朵慢慢绽放的花。阿雅突然指着窗外喊:“下雪了!又下雪了!”
果然,雪粒子敲打着窗棂,像无数只小手在轻轻叩门。江宇抬头望去,观星台的石栏上,蓝哈达在风雪里轻轻飘,星灯的光透过雪幕,在地上洒下一片碎金似的光斑。他低头继续摆弄观星镜,忽然觉得林叔当年没做完的东西,或许不是缺零件,而是缺个像现在这样的夜晚——有孩子围着问东问西,有朋友递来的热茶,有风雪里不灭的烛火,这些比任何零件都重要。
“亮了!亮了!”林小满突然喊起来。江宇刚把最后一片镜片嵌好,通上电(观星台拉了简易电线),灯泡“啪”地亮起,虽然光线昏黄,却真的能把远处的星点放大些,猎户座的腰带看得比平时清楚多了。
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喊着要看天狼星。木沙踮着脚,鼻尖都快贴到镜片上了:“我好像看到星边上有光带!是不是星核的灵气?”卓玛则拉着阿雅,说要看看“葡萄星”上有没有葡萄藤的影子。
江宇看着闹哄哄的人群,突然想起在南极冰盖下,冰鸮说“未来交给你们了”。那时他以为未来是沉甸甸的责任,是要守住星核不被夺走,是要记住每个逝去的名字。可此刻他才明白,未来其实就藏在这些琐碎的日子里:是孩子手里的烤甜薯,是修到半夜的旧观星镜,是风雪里亮着的星灯,是有人带着远方的故事来,有人带着这里的牵挂走。
后半夜,雪又大了些。孩子们挤在西厢房的大通铺上睡着了,呼吸声混着窗外的风雪声,像首温柔的歌谣。江宇坐在观星台的石栏上,手里捏着那半截铜指针,星灯的光在雪地上织出张暖黄的网。
老张端来碗热汤面,辣椒油在汤面上浮着,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想啥呢?冻傻了?”
江宇接过碗,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在想林叔要是看到现在这样,会不会骂我们把观星台弄太热闹了。”
“他才不会。”老张往石栏上磕了磕烟袋锅,火星在雪夜里亮了下,“他当年总说,观星台不能冷清清的,冷了,星星就不乐意来了。你看现在,星星在天上亮着,人在屋里暖着,多好。”
远处的山涧传来冰裂的脆响,像谁在雪地里放了串鞭炮。江宇低头吃面,辣椒油呛得他眼眶发烫,却觉得心里踏实。木箱里的旧零件有了新用处,远方的孩子带来了新故事,观星台的石墙上,又该添道新刻痕了——就刻“冬夜,星灯聚,观星镜初成,甜薯香满坳”。
雪还在下,星灯还亮着,煤炉上的水壶又开始“呜呜”地唱。黑风坳的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冷了。那些藏在旧物里的念想,那些聚在灯光下的笑脸,那些还没说出口的牵挂,都在风雪里慢慢发酵,像埋在土里的甜薯,只等开春,就长出满架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