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前的广场上,黑压压跪了一片人。最前面是黑虎帮的二位当家——黑面虎、独眼狼,后面是十几个黑虎帮的小头目,二百多个低眉顺眼的帮众,他们双手反绑,背上背着荆条,跪得笔直。
衙门口,四个衙役握着水火棍,腿肚子有点发软。当差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场面。
“咚——咚——咚——”
三声鼓响,衙门的大门缓缓打开。
巡抚孙正明穿着绯红色官袍,头戴乌纱帽,在师爷和衙役的簇拥下走上大堂。他在正中的“明镜高悬”匾额下落座,左右两边分别是布政使杨小科、按察使刘文正。
“带人犯!”孙正明一拍惊堂木。
“威——武——”
衙役们齐声高喊,水火棍在地上砸出沉闷的响声。
潘仁德被两个衙役押着,踉踉跄跄走进来。他头发散乱,绸缎衣裳皱巴巴的,脖子上还套着锁链。刚刚在几个小妾的伺候下吃完早饭,就被衙役锁住拖到大堂。
“跪下!”衙役在他腿弯一踢。
潘仁德“扑通”跪倒,锁链哗啦作响。他抬头看见堂上坐着的三位大人,心里的火“腾”就上来了。
“孙大人!”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我乃有功名在身,又是潘大学士的堂侄,你们怎敢如此对我?”
孙正明冷冷看着他:“潘仁德,你涉嫌勾结黑虎帮,强占民田,逼死人命,雇凶杀人。今日公堂之上,你若老实交代,本官或可从轻发落。若再狡辩,休怪国法无情!”
“冤枉啊!”潘仁德扯着嗓子喊,“这都是诬陷!是有人要害我!”
他眼睛一转,看见跪在一旁的黑面虎,顿时明白了:“是了,定是这几个土匪诬告我!孙大人,他们的话信不得啊!”
“哦?”孙正明拿起桌上一本账册,“那这本账册,可是从你书房暗格里搜出来的。上面清清楚楚记着,某年某月某日,付黑虎帮白银二百两,用于‘处理刘老实一家’。这字迹,可是你的?”
潘仁德脸色一白,但嘴还硬:“这……这是伪造的!有人模仿我的笔迹!”
“那这个呢?”孙正明又拿起一沓银票,“这一万两银票,是‘昌盛钱庄’开出的,上面有你的印鉴。黑虎帮独眼狼交代,是你付的订金,要他们弄残解元吴卫国,待风声过后在灭其满门。这印鉴,也是伪造的?”
潘仁德额头开始冒汗。
孙正明不等他回答,一拍惊堂木:“带苦主!”
衙门外,早就等着的苦主们一个个走进来。打头的是个白发老翁,正是刘老汉。他一进大堂,看见潘仁德,眼睛就红了。
“潘仁德!你还我儿子命来!”刘老汉噗通跪下,双手举起血书,“青天大老爷做主啊!三年前,潘家看中我家五亩水田,只出市价二成的钱要买。我不肯,他就勾结黑虎帮,夜里派人来抢地契。我儿子上去理论,被他们打断了腿,扔进河里……我老婆当场就疯了,没几天就咽了气啊!”
老翁说着说着,老泪纵横,声音嘶哑:“那五亩田,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一家老小就靠它活命。潘家抢了田,还逼我签卖身契,要我孙子去他家当奴才抵债……我不肯,他们就把我赶出村子。我一路要饭到省城,就想讨个公道啊!”
堂外围观的百姓听得咬牙切齿,有人已经哭出声来。
接着进来的是个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她一进来就跪倒:“民妇李氏,告潘仁德强抢民女!去年我妹妹在街上卖绣品,被潘仁德看见,硬要抢回去做小妾。我爹娘去要人,被他家护院打成重伤,回家没几天就死了……我妹妹被抢进潘府,半个月后,尸首从后门抬出来,浑身是伤……”
妇人说到最后,泣不成声。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一个接一个的苦主走进来,一桩接一桩的罪行被揭开。强占田地、逼死人命、强抢民女、放高利贷逼得人家破人亡……每一桩都有时间、有地点、有人证。
潘仁德的脸色从白转青,从青转黑。他想狡辩,可苦主们拿出的证据太多了。有他亲笔写的借据,有他按了手印的买卖契约,甚至还有他写给黑虎帮的密信。
“这些……这些都不是我干的!”潘仁德还在垂死挣扎,“是他们诬陷我!对,是吴卫国!一定是吴卫国陷害我!他记恨我弹劾他,所以收买这些人来诬告我!”
“潘仁德!”一直没说话的布政使杨小科开口了,声音冰冷刺骨,“你说吴解元陷害你?那本官问你,三年前刘老汉家被抢田时,吴卫国才多大?他人在长阳县,如何能跑到省城来陷害你?去年李氏的妹妹被抢时,吴卫国正在准备乡试,他有分身术不成?”
“我……我……”潘仁德语塞。
按察使刘文正也说话了:“潘仁德,你身为举人,不思报国,反倒勾结匪类,祸害乡里。如今证据确凿,苦主俱在,你还敢狡辩?来人,让他画押!”
衙役拿着供状和印泥上前。潘仁德看着那张密密麻麻写满罪状的纸,手抖得厉害。
“不……我不能画押……”他喃喃道,“画了就是死路一条……我堂叔是潘大学士,是众王子的老师……你们敢对我……”
孙正明冷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一个举人?画押!”
两个衙役上前,按住潘仁德的手,在供状上按下手印。
鲜红的手印按在纸上,红彤彤的。
潘仁德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孙正明拿起惊堂木,正要宣判,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
“让开!都让开!”
一队锦衣卫推开人群,大步走进来。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手里捧着明黄卷轴。
“圣旨到——长川省巡抚孙正明接旨!”
孙正明等人慌忙起身,走到堂中跪下。潘仁德也被人按着跪倒。
太监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响彻大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长川省举人潘仁德,身为功名之人,不思报效朝廷,反勾结匪类,强占民田,逼死人命,雇凶杀人,罪大恶极,罄竹难书。着即革去功名,押入天牢,秋后问斩。其家产全部抄没,充入国库。潘家涉案男丁,一律流放三千里,女眷发卖为奴。钦此——”
圣旨念完,大堂内外一片寂静。
潘仁德呆呆地跪着,像是没听明白。直到两个锦衣卫上前拖他,他才猛地惊醒,嘶声大喊:“不!我不能死!我堂叔是潘大学士!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没人理他。锦衣卫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了出去。外面围观的百姓突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青天大老爷!”
“皇上圣明!”
“潘家恶霸终于伏法了!”
哭声、笑声、欢呼声,响成一片。许多苦主跪在地上,朝着京城方向磕头。
孙正明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太监躬身:“公公辛苦。不知皇上还有什么旨意?”
太监笑了笑,压低声音:“皇上说了,这个案子办得漂亮。特别是那个吴解元,有勇有谋,是个人才。皇上很欣赏他。”
孙正明心里一动,连忙道:“是是是,吴解元确实是栋梁之材。”
太监又道:“皇上还有口谕:黑虎帮众人虽罪孽深重,但能幡然醒悟,主动自首,揭发主犯,可酌情从轻。着令其戴罪立功,发配边关,以观后效。”
“臣遵旨。”
太监点点头,带着锦衣卫走了。
孙正明回到堂上,看着还跪着的黑面虎等人,叹了口气:“你们听到了?皇上开恩,饶你们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押往北疆,戍边十年。若有立功表现,或可减免刑期。”
黑面虎重重磕了个头:“谢皇上不杀之恩!谢大人!草民等定当洗心革面,戴罪立功!”
独眼狼和帮众也磕头谢恩。
孙正明挥挥手,衙役上前给他们解开绳索,换上轻枷。
处理完这一切,孙正明觉得浑身乏力。他靠在椅背上,对杨小科和刘文正道:“两位大人,今日辛苦了。”
杨小科苦笑:“我们今年的政绩考核肯定不合格;辛苦倒不怕,就怕这样的案子再多来几桩。一个举人,居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真是读书人的耻辱。”
刘文正却道:“好在吴解元聪明机智,让黑虎帮放下屠刀,这教化之功,我们也能占点,不致于差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潘仁德伏法,那些被他害过的人,总算能瞑目了。”
三人正说着,师爷匆匆进来,附在孙正明耳边低语几句。
孙正明脸色一变:“什么?潘家被抄时,从暗格里搜出……”
他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搜出与京城某些官员来往的信件?还有……给阉党送礼的账本?”
师爷点头:“正是。东西已经封存,等大人定夺。”
孙正明沉默了。他知道,这事不简单。潘仁德一个举人,敢这么嚣张,背后肯定有人。那些信件和账本,就是证据。
可这证据,他敢往上交吗?交上去,会牵扯出多少人?会掀起多大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