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呼吸贴着地面起伏,像一块烧红的铁慢慢冷却。他靠着墙,肩膀还在抖,但手已经抬起来,伸向苏怀镜。
她没动,只是把那块木牌递过去。
他接过时手指蹭到了她的掌心,凉得像井底的石头。木牌表面被擦干净了,背面那行小字清清楚楚:“若他用禁术,立刻杀他。”
这不是母亲当年刻的字。三岁那年,她笑着把他抱在膝上,拿小刀一点一点削出“平安长大”四个字。那时阳光照在她发间,她说希望他一辈子都不用背负什么。
可现在这行字,像是从骨头里抠出来的。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苏怀镜问。
“刚才。”他说,“不是我发现的,是它自己显出来的。”
他盯着那行字,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笔画太细,像是后来补上去的,而且方向偏左,不像是一次刻成的。
“你说‘他’是谁?”她声音有点哑。
“不知道。”他摇头,“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别人。”
话刚说完,左手的血纹戒突然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低头看去,戒指表面泛起一层暗光,紧接着,一道模糊的人影浮了出来。
是个女人。
脸看不清,但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可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杀苏怀镜者,得解药。
六个字,一个音节都没漏。
苏怀镜也看到了。她往后缩了半步,后背抵住湿冷的墙。耳垂上的翡翠耳钉忽然崩裂,碎片掉在地上,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张纸条。
她弯腰捡起来,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纸上写着:“护陈砚舟者,死。”
字迹和木牌上的一模一样。
两人对视,谁都没说话。
过了几秒,陈砚舟把木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凑近血纹戒。两样东西靠在一起时,戒指的光闪了两下,像是回应什么。
“这牌子不是普通的信物。”他说,“它是钥匙。”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妈留下这两句话,不是让我选,而是逼我看见真相。”
“什么真相?”
“比如——”他抬头看着她,“你七岁那年,到底做了什么?”
苏怀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全是血丝。
“我说了,你会信吗?”
“我不知道。”他坐直了些,“但现在只有你说,我才可能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掐进自己的脖子,像是要把什么话硬挤出来。
“我七岁那年,爹把我带到一间密室。里面躺着一个人,是我娘。她发烧,一直在说胡话。爹给我一瓶药粉,说这是唯一能让她不疼的东西。”
“你给了?”
“给了。”她点头,“我把药混进参汤,喂她喝了。”
“然后呢?”
“她睡着了。”声音低下去,“第二天早上,人没了。”
陈砚舟没动。
他知道她在说谎。或者说,只说了半句真话。
老太监临死前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苏氏女弑母”。当时他不信,觉得荒唐。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在实验室,苏怀镜用麻醉剂放倒杀手时的手法,根本不像一个普通医学生能掌握的。
那是毒杀者的本能。
“你娘死了之后呢?”他问。
“爹把我关在家里三个月。”她苦笑,“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让我碰任何药。”
“那你为什么给陈姨下毒?”
“我没有!”她猛地抬头,“我去的时候,陈姨已经快不行了!她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帮我个忙’,然后让我把药涂在她嘴上……她说那样会走得快一点。”
陈砚舟愣住。
“你是说,她让你帮她自杀?”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杀。”她摇头,“但我知道,那瓶药不是我爹给的。是另一个人塞在我口袋里的,我没看清脸。”
空气一下子沉下来。
陈砚舟低头看着手中的木牌,脑子里转得飞快。如果母亲早就预料到有人会用禁术,提前设下“杀我者得解药”的指令;而另一面又警告“若用禁术,杀我”,那说明她知道自己会被至亲之人终结。
她不怕死。
她怕的是死后,有人打着“救她”的旗号,去做更可怕的事。
“所以……”他缓缓开口,“你不是凶手,是执行者。”
“也许吧。”苏怀镜苦笑,“但我手上确实沾了她的血。”
陈砚舟没再追问。他把木牌收进怀里,血纹戒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可就在他松口气的时候,戒指又震了一下。
这次不是影像,是一段记忆。
画面很短,但清晰。
一个小女孩穿着蓝布裙,蹲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块木牌。床上的女人伸手摸她的头,轻声说:“等砚舟长大了,你要替我看着他。别让他走错路。”
小女孩点头。
女人又说:“要是有一天,他用了不该用的力量……你就杀了他。这是我最后的托付。”
镜头一转,女人把木牌翻过来,在背面刻字。刻完后,她把它放进一个铁盒,埋进院子角落的土里。
画面结束。
陈砚舟喘了口气,额头全是汗。
“怎么了?”苏怀镜问。
“我看到……我妈把你叫到家里。”他盯着她,“她说要你看着我,如果我用了禁术,就杀了我。”
苏怀镜脸色变了。
“我不记得这些。”
“可你做过。”
“可我不是为了杀你!”她突然站起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解药!我想救你,不是害你!”
“那你为什么一直穿蓝色衣服?”他抬头,“从高中到现在,你从来不换颜色。是不是有人告诉你,蓝衣女子会被记恨?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等这一天?”
她僵住了。
良久,她慢慢坐下,声音轻得像风。
“因为那天,我也穿着蓝色裙子。”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头顶的裂缝开始滴水,一滴一滴砸在机关残骸上,发出闷响。四周的墙皮大片剥落,露出后面的砖石结构。
这座冷宫,撑不了多久了。
陈砚舟试着站起来,腿一软,差点跪下。系统提示还在眼前闪着:“生命力透支中,十二小时内无法战斗。”
他靠回墙上,右手慢慢摸向袖口。
钢笔还在。
只要还能写字,就还能划出最后一道防线。
苏怀镜看着他,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他说,“你在实验室,手里拿着针管,脸上全是血。”
“那时候你问我,为什么要救我。”
“我说我不需要救。”
“可我还是救了。”她盯着他,“不是因为你帅,也不是因为你成绩好。是因为我在你眼里,看到了跟我一样的东西。”
“什么?”
“活不下去,又死不甘心。”
陈砚舟没说话。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他们都不是为了活着才拼命的人。他们是被推到绝路上,不得不往前走的疯子。
“所以……”她松开手,低声说,“你现在要杀我吗?”
他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木牌。
一边是母亲最后的命令。
一边是陪他走过最黑夜晚的人。
杀她,得解药。
护他,必死。
这两句话像两把刀,插在他心口,来回搅。
他抬起手,钢笔尾端轻轻转了一圈。
然后,他把笔尖抵在木牌上,用力一划。
咔的一声,背面的字被划出一道深痕。
他抬起头,看着苏怀镜。
“我妈让我杀你。”
“可她没说,我必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