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烟还在河面上飘,风一吹就打旋。陈砚舟靠着石阶,左手撑地,指节发青。他刚才那一刀劈得狠,现在整条胳膊像被抽了筋,血纹从手腕往上爬,烧得皮肉发烫。
苏怀镜靠在他旁边,喘得厉害。她想动,手刚抬起来就被他一把抓住。
“别乱来。”他说。
她没挣,只是看着自己掌心渗出的汗混着血往下滴。药箱早就碎了,银针撒了一地,有几根还插在她自己的肩上,是刚才闪避时扎进去的。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吗?”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抖。
陈砚舟没答,低头看自己的钢笔。笔尾在指尖转了一圈又一圈,快得几乎看不清。
“十七岁生日那天,你在宿舍改代码,我路过宣传部办公室,看见你一个人坐着。”她咳了一声,嘴角又溢出一点黑血,“我给你送了杯水。”
他手指一顿。
“里面下了‘牵机引’。我没想过你会喝。”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远处战船的残骸还在冒烟,火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陈砚舟慢慢抬头,盯着她。
“我以为你不会喝。”她重复了一遍,“可你喝了。我就站在走廊拐角,看你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完。”
他的呼吸变了。
那天下雨,他在改一个算法模型,喉咙干得冒火。有人敲门,一杯温水递进来,没留名字。他道了谢,一口喝尽。喝完才发现味道不对,但已经晚了。
后来三天高烧不退,血纹第一次暴走,差点把宿管阿姨误认成杀手砍伤。
原来不是意外。
是毒。
他盯着她,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要找《血经残卷》。”她说,“我爸就是因为它死的。我不想再有人碰它,尤其是你。”
“所以你就动手?”
“我不是要杀你。”她摇头,“牵机引只会让人昏迷七十二小时,足够我把线索藏起来。可你体内的血纹反噬了毒素,让它变成了烈性毒药。”
她苦笑一下:“我也没想到,你会活下来。”
陈砚舟没说话,只是把钢笔收进袖口。他站起身,动作很慢,像是每一块骨头都在响。
就在这时,烟雾忽然凝住了。
河面升起一层薄雾,接着一道人影从烟里走出来——十七岁的陈砚舟,穿着校服,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正缓缓刺向苏怀镜的心口。
那一幕和现在重叠了。
他站着没动,眼睁睁看着幻影中的自己把刀推到底。苏怀镜的身体一颤,现实中她也猛地弓起背,呕出一大口黑血。
“假的。”他咬牙。
可血是真的。
幻影消失了,烟又开始流动。但那一刀的感觉还在他手上,像是他自己动了手。
他低头看戒面。
戒指突然发烫,表面浮现出画面:雨夜,城墙边,一群黑衣人围着一个女人。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她倒下的时候,手还伸向城门方向。
是他母亲。
可镜头拉近,那些放箭的人里,有一个背影特别熟悉——年轻些,瘦一些,但那走路的姿态,他认得。
陆玄冥。
“是你干的?”他低吼。
烟雾再次翻涌,这次走出的是个穿紫金长袍的男人。陆玄冥站在几步外,手里摇着折扇,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你以为是我?”他笑了一声,“你娘到死都信错了人。”
陈砚舟握紧柳叶刀,刀还没出鞘,对方就摆了摆手。
“你看清楚了。”
烟雾再变。
场景回到那个雨夜。母亲被人围攻,眼看要被乱箭射杀,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猛地一推——
她摔下高墙,坠入护城河。
那只手枯瘦,指甲发黄,右小指缺了一截。
是老太监。
陈砚舟僵在原地。
“那天他奉命灭口。”陆玄冥的声音冷下来,“你娘逃到冷宫,以为能躲过一劫。可守龙人早把她标记为‘容器’,老太监只是执行命令。”
“放屁!”陈砚舟怒吼,“他救过我们!”
“他也在等这一天。”陆玄冥冷笑,“三十年前他就知道,只有斩龙者才能打开龙脉。但他不能亲手养你,只能躲在暗处,等你走到绝路。”
陈砚舟胸口起伏,眼前一阵阵发黑。
戒指还在播那个画面——母亲坠落的瞬间,回头看了眼城墙,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
他听不见。
但他知道她在喊谁的名字。
不是他。
是另一个孩子。
陆玄冥看着他,忽然合上折扇,轻轻敲了三下地面。
“叮、叮、叮。”
和老太监生前敲茶杯盖的声音一样。
“你也学他?”陈砚舟红了眼。
“我不用学。”陆玄冥淡淡道,“我是他亲选的引路人。你母亲留下的血书,是我亲手交给你的。”
陈砚舟脑子嗡的一声。
三年前那个深夜,他收到一封匿名快递,里面是半张烧焦的纸,写着“血纹现,天下劫”。寄件人地址空白,追踪不到。
原来是陆玄冥。
“你故意让我觉醒。”他声音发哑。
“我不推,你能醒吗?”陆玄冥往前走了一步,“你爸死了,你妈跑了,你躲在学校装乖学生,连血纹都不敢用。我不逼你,你一辈子都是废物。”
陈砚舟拳头捏得咯咯响。
“书院爆炸案是你做的。”
“对。”
“嫁祸给我父亲。”
“对。”
“张猛也是你策反的。”
“对。”
陆玄冥每说一个字,陈砚舟就往前一步。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杀我?”
“因为我等这一天更久。”陆玄冥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我比你早二十年觉醒血纹,可我父亲不要我。皇帝拿我当狗,李存功骗我情报,连老太监都觉得我只是个工具。”
他笑了下,笑声很轻。
“可你是天然容器。你娘生你的时候,就把完整的血纹封进了你骨髓。我不需要杀你,我只需要让你亲眼看着——你信的人一个个背叛你,你爱的人一个个死在你面前。”
陈砚舟猛地拔刀。
刀光闪过,却只劈中一团烟。
陆玄冥的身影开始淡去,只剩一句话飘在风里:
“你根本不知道谁该恨。你连恨的理由都是假的。”
烟彻底散开时,地上留下一把折扇。
扇面写着“天下为棋”。
雨水落下,墨迹一点点晕开,字迹模糊。
陈砚舟跪了下来。
不是因为伤。
是因为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响——母亲坠楼前的嘴型,终于被他看懂了。
她说的不是“砚舟”。
她说的是“玄冥”。
苏怀镜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她从怀里掏出半枚烟雾弹壳,上面刻着几个小字:“十七岁生辰”。
她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指甲抠进金属边缘。
陈砚舟抬起头,看见她嘴角又流出血,顺着下巴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