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呼吸。他跪在地上,手指抠进泥土,指节泛白。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可他知道,只要闭眼一秒,那股烧在骨头里的热就会把他彻底吞掉。
苏怀镜的手还停在他后颈刚才拔针的位置,指尖微微发抖。她没再靠近,也没退开,只是盯着守龙人。老头坐在瓦砾堆里,肩膀上的血已经不再往外涌,黑紫色的血块糊了一片,但他脸上居然还在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几颗发黑的牙。
“你说我是钥匙?”陈砚舟终于抬起脸,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那我开什么?”
守龙人没答,反而抬起手,在空中抓了两下,像是在摸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的眼睛又开始浑浊,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苏怀镜皱眉:“他在装疯。”
“不一定。”陈砚舟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腿还在抖,但站住了。他从袖口抽出钢笔,笔尾一拧,三寸柳叶刀弹出。他反手一刀划在左手掌心,血立刻顺着掌纹流下来,滴在泥地上。
血落下的瞬间,守龙人哼的调子突然断了。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那摊血。不只是血,是血流下来的形状——弯折、分叉、末端带钩,和他之前用手指画的符印一模一样。
“你认得这个。”陈砚舟把伤口对着他,“这血,和我娘留下的血书是一个颜色。你也见过,对不对?”
守龙人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整个人僵住,连嘴角的笑容都凝固了。
过了几息,他忽然抬手,用桃木杖点了点陈砚舟脚边的血迹。一下,两下,第三下时,地上的血竟微微颤动,像有风刮过,可四周一点风都没有。
“血纹不是病。”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字字清晰,“是契约。你娘签的,你来还。”
陈砚舟没动,但握刀的手更紧了。
“龙脉要活,就得有人当容器。血纹就是锁链,把你钉在这条命上。你是钥匙,也是囚徒。”守龙人抬头,眼神清明得吓人,“你以为摆脱了?错了。它现在才真正醒。”
苏怀镜往后退了半步,手摸向腰间银针囊袋。她没说话,但心里清楚——这老头刚才疯癫的样子全是假的。他一直在等这一刻。
“所以我不杀龙骨,它就会吃掉我?”陈砚舟问。
“杀龙骨,天下亡。”守龙人缓缓道,“可你不杀,自己就会死。这就是规矩。”
话音刚落,地面又震了一下。比之前更沉,像是地底有什么东西在翻身。头顶裂口边缘的石头接连滚落,砸出几声闷响。阳光又被遮住大半,废墟重新陷入昏暗。
陈砚舟站着没动,但额头青筋跳了一下。血纹在皮肤下隐隐发烫,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苏怀镜忽然蹲下身,假装整理药箱,实则目光死死锁住守龙人腰间。那里挂着七把钥匙,长短不一,材质各异。其中最长的一把,铜质,柄部刻着螺旋纹——她记得清清楚楚,远处那扇半掩的石门凹槽,纹路和这把钥匙完全吻合。
她不动声色,低声对陈砚舟说:“他身上有能开门的东西。”
陈砚舟眼神一闪,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往前走了一步,刀尖直指守龙人咽喉:“那把长钥匙,能开什么?是不是关着我母亲的东西?”
守龙人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钥匙,又抬头看他,忽然笑了。不是之前的疯笑,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表情。
“你想救她?”他摇头,“她早就不在了。三十年前就没了。”
“放屁!”陈砚舟声音陡然拔高,“她留下血书,分明是被人带走!”
“带走?”守龙人冷笑,“她是自愿进去的。为了封住龙脉,把自己焊死了。”
陈砚舟瞳孔一缩。
苏怀镜也愣住。她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
“那你呢?”她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到底是谁?”
守龙人没理她,只看着陈砚舟,声音压低:“二十年前,我也问过你父亲同样的问题。他没回答。现在轮到你了——你真想知道真相?”
“说。”陈砚舟咬牙。
“真相就是……”守龙人缓缓抬起手,指向远处那扇石门,“你打开它,就会变成下一个我。疯也好,死也罢,没人能逃。”
陈砚舟盯着他,一字一顿:“我不怕疯,也不怕死。我只想知道,我娘到底去了哪。”
守龙人沉默了几秒,忽然抬手,猛地一推陈砚舟胸口。力道大得离谱,陈砚舟踉跄后退两步,差点摔倒。
“现在还不是时候!”老头吼出这句话,脖子上青筋暴起,眼里全是怒意,“你想害死所有人吗!你想让龙脉彻底炸开,把整座城都埋了?!”
陈砚舟站稳,喘着气,刀仍指着对方。
苏怀镜也惊住了。这老头刚才那一推,根本不像个垂死之人。那力气,那反应,根本不该属于一个瘫在瓦砾堆里的乞丐。
“那你什么时候才肯说?”她问。
守龙人没答,反而低下头,一只手捂住心口,身体开始轻微发抖。他嘴里又开始哼那首童谣,节奏缓慢,但每一个音都像是踩在心跳上。
陈砚舟立刻察觉不对。血纹又开始往上爬,从手腕一路冲向小臂,皮肤下起伏明显。他咬住后槽牙,强行压住那股热流,可视线已经开始泛红。
“他在用声音引动血纹!”苏怀镜立刻抽出两枚银针,正要出手,却被守龙人用桃木杖轻轻一挑,针尖偏开,扎进旁边的碎石里。
“别逼我。”老头低声说,“我现在还能拦着它,再闹下去,谁都收不了场。”
陈砚舟单膝跪地,一手撑地,一手握刀拄在身侧。他喘得厉害,额角全是汗。血纹已经爬到肘关节,皮肤发烫,像是要裂开。
“那你告诉我……”他艰难开口,“我还能撑多久?”
守龙人停下哼唱,抬头看他,眼神复杂:“一天。最多两天。到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血纹都会带你去开门。”
“然后呢?”
“然后……”老头缓缓闭眼,“你会看到她最后一眼。但也只能看一眼。”
陈砚舟呼吸一滞。
苏怀镜站在原地,手紧紧攥着银针囊袋。她不知道该信几分,但她看得出,陈砚舟动摇了。
“钥匙不能开。”守龙人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语,“时辰未到。开了,天就塌了。”
陈砚舟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盯着他:“如果我不等了呢?”
守龙人猛然睁眼,死死盯住他:“那你就是凶手。”
两人对视,谁都没动。
风从裂口灌进来,卷着灰土打在脸上。远处的地底轰鸣声越来越近,像是某种巨兽正在苏醒。
苏怀镜悄悄挪到陈砚舟身边,低声说:“先稳住他。钥匙的事,我们得想办法拿到。”
陈砚舟没点头,也没说话。他慢慢站起身,刀收回袖中,黑伞从背上解下,撑开,挡在两人前面。
伞面落下阴影,正好盖住守龙人半张脸。
“我可以等。”陈砚舟说,“但我警告你——下次再拿声音扰我心神,我不保证能收手。”
守龙人咧嘴一笑,又恢复了那副疯癫模样,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话,身子歪向一边,靠在瓦砾堆上。
陈砚舟转身,伞面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尘土。
苏怀镜跟上去,低声问:“你真信他?”
“不信。”陈砚舟握紧伞柄,“但他怕那扇门。说明门后面的东西,比我们都狠。”
苏怀镜没再问。
两人站在废墟中央,背对石门,面对那个半疯的老头。地底的震动没有停,反而越来越密。
守龙人蜷在角落,一只手紧紧按住腰间最长的那把钥匙,指节发白。
他的嘴唇在动,似乎还在念着什么。
陈砚舟忽然回头,看向那扇半掩的石门。
门缝里,有一点微弱的光,一闪而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