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万籁俱寂。神机坊地下石室,灯火通明,气氛凝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湿冷的潮气,与油灯燃烧的焦味混合在一起。
周廷玉被重重铁链锁在中央的铁椅上,身上几处关键大穴被柳乘风以独门手法封住,不仅内力无法运转,连手指都难以动弹。他面色惨白如纸,嘴角、衣襟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气息萎靡,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阴沉狠戾,如同受伤后蛰伏的毒蛇,冷冷地扫视着室内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林逸身上。
柳乘风、明轩侍立两旁。苏婉清的灵体隐于林逸身侧,纯净的感知力笼罩着周廷玉,洞察着他最细微的情绪波动。陈老铁、李木匠、吴道士也都在场,他们经历了家人被绑的愤怒和深夜的紧张等待,此刻眼中都燃烧着怒火和期待。
林逸端坐主位,面前桌案上摊开放着三样东西:那枚暗红纹路的黑色玉符,非金非木的“玄”字令牌,以及那封关键密信。
“周廷玉,玄水宫宣州分坛坛主,‘暗水卫’统领。”林逸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韩七,冯昆,都已招供。清风观炼丹洞,我们也去过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周廷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声,嘶哑难听:“成王败寇,有何可说?林逸,你不过一介匠户,仗着些奇技淫巧,攀附上郡王,就敢与我玄水宫、与‘那位’作对?你可知,你是在自寻死路!”他目光扫过那封密信,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却依旧强硬。
“自寻死路?”林逸拿起那封密信,对着灯光,“这封信,落款‘晟’。若我所料不差,应是三皇子,赵元晟殿下的手书吧?‘玉符所示之物,务必取得,或尽毁之’——指的是我神机坊所制‘破甲箭头’与‘燃火油膏’?‘北线已动’——北疆战事正酣,你们却在后方断我利器供应?‘黑风之事,依计而行,务求雷霆,不留首尾’——黑风峡劫杀我运输队,伪装匪盗,杀人灭口?‘郑处自有分说’——宣州司马郑怀远,便是你们在官场的保护伞和内应?”
林逸每念一句,周廷玉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当林逸将信中隐晦所指一一挑明,甚至准确说出“黑风峡”和“郑怀远”时,周廷玉眼中的惊骇再也无法掩饰。他没想到,对方不仅拿到了信,更将信中暗语解读得如此透彻!
“此信,加上韩七、冯昆、清虚子的供词,还有你身上这枚玉符和令牌,以及清风观内搜出的往来账目……”林逸将证据一件件摆出,“人证、物证、书证俱全。勾结江湖邪派,劫夺朝廷军械原料,绑架匠人家属,图谋劫杀官办工坊运输队,意图破坏北疆军需,私通皇子,干预国战……周廷玉,你说,这些罪名,够不够将你玄水宫宣州分坛连根拔起?够不够让三皇子殿下惹上一身腥膻?够不够让那位郑司马,锒铛入狱,甚至……人头落地?”
林逸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没有多少起伏,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敲打在周廷玉的心头。他知道林逸说的都是事实,而且对方显然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链。一旦这些证据被捅上去,引发的将是滔天巨浪!玄水宫在宣州的势力必将被连根拔起,甚至可能波及更广。三皇子虽地位尊崇,但涉及“破坏北疆战事”这种大忌,也绝对讨不了好。至于郑怀远,更是首当其冲,必死无疑!
周廷玉冷汗涔涔而下,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恐惧于自己可能成为导致宗门和背后势力遭受重创的罪人!这与韩七当初的恐惧如出一辙,甚至更甚。
苏婉清的感知清晰地捕捉到周廷玉内心防线的剧烈动摇。那阴寒的气息紊乱不堪,恐惧、不甘、懊悔、绝望……种种情绪交织沸腾。
“你现在不说,也无妨。”林逸将证据收起,淡淡道,“这些,已经足够我们做很多事情了。黑风峡的埋伏?我们会去。郑司马府上的徐先生?我们会‘请’。至于三皇子那边……这封信,总会有人看到的。”
“你……你想怎样?”周廷玉终于涩声开口,声音干哑。
“不是我想怎样,是你们逼我走到这一步。”林逸看着他,“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出黑风峡埋伏的具体地点、人数、装备、头目,以及郑怀远与你们勾结的更多细节,尤其是徐先生的身份和联络方式。还有,你们在宣州乃至北疆,是否还有其他破坏军械供应或战局的计划?”
林逸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说出来,我可以保证,只诛首恶。你玄水宫在宣州的普通弟子,若未参与重罪,可酌情从轻发落。郑怀远罪有应得,但你的供词,或许能让朝廷查得更深,挖出他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至于你……”
林逸停顿了一下:“供出所有,配合我们铲除黑风峡匪徒,指证郑怀远。事后,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并且……让人将你的尸骨,送还玄水宫总坛。这是你最后能为宗门做的一点事了。”
送还尸骨,落叶归根。这对于江湖人,尤其是宗门观念深重者,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这意味着,他虽死,却仍可被宗门接纳,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甚至被除名。
周廷玉浑身一震,死死盯着林逸,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真假。良久,他眼中的狠戾与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认命。
“黑风峡……埋伏点在鹰嘴崖下的回龙湾,那里道路最窄,两侧山崖陡峭,林密。他们共有三十二人,领头的叫‘疤面虎’,原是个边军逃犯,心狠手辣。装备……有十五具边军制式臂张弩,其余是刀枪弓箭。他们约定,看到运输队进入回龙湾,以响箭为号,同时从两侧滚下落石阻断前后路,再弩箭攒射,最后冲下剿杀……得手后,将‘货物’和重要人员(指工匠或管事)带走,其余灭口,伪装成流匪劫掠……”
周廷玉断断续续,将黑风峡埋伏的细节一一吐出,与韩七所供相互印证补充,更加具体。
“郑怀远……他贪财好色,早年就被我们拿住把柄。徐先生是他府上清客,真名徐茂才,是个落第秀才,心思缜密,负责与我们联络传递消息和指令。每月逢五,他去福来绸缎庄……除了传递消息,有时也替郑怀远收取我们奉上的‘孝敬’……他们往来的一些账本和密信,可能藏在郑怀远书房暗格或徐茂才的住处……”
“其他计划……周某所知有限。北线……三殿下似乎……与北边某些部族有……有私下往来……意在……牵制或……扰乱……”说到这里,周廷玉剧烈咳嗽起来,眼神闪烁,显然触及了更高层的隐秘,他知道的也不确切,更不敢多言。
但这寥寥数语,已让林逸等人心中再震!三皇子竟然可能私通外族,扰乱北疆战局?此事实在骇人听闻!
周廷玉咳了半天,气息更加微弱:“我知道的……都说了……林逸……望你……守信……”
林逸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答应你的,自会做到。带他下去,好生看押,给他处理一下伤势,别让他死了。”
风影卫将几乎虚脱的周廷玉带了下去。
石室内一时寂静。众人消化着刚刚获得的信息,心情沉重而又激愤。
“公子,黑风峡埋伏的情报已很详细,我们是否按计划行事?”明轩率先问道。
“按计划行事,而且要更快!”林逸斩钉截铁,“陈师傅,李师傅,立刻着手准备‘货物’和运输队,天亮后便要大张旗鼓出发!柳兄,你亲自挑选一百五十名最精锐的护卫和风影卫,全部装备新式臂张弩和充足箭矢,由陈师傅指挥,立刻秘密出发,提前赶往黑风峡回龙湾设伏!务必赶在对方之前占据有利地形!”
“是!”柳乘风和陈老铁齐声应道。
“明轩,你这边清理暗桩的行动,可以收网了。王记皮货行和快活林酒馆,立刻动手,控制人犯,搜查证据!动作要快,尽量在天亮前完成,避免消息走漏到郑怀远耳中。”
“明白!”明轩领命。
“吴道长,监控徐茂才和司马府的人手不要撤,反而要加强。一旦我们这边行动开始,徐茂才和郑怀远很可能会有所警觉或动作,盯死他们!若有异常,立刻回报!”
“贫道这就去安排!”吴道士肃然道。
众人领命而去,石室内只剩下林逸和苏婉清。
“逸哥哥,三皇子私通外族……此事若真,非同小可。”苏婉清灵体显现,担忧道。
“此事尚无确证,周廷玉也只是猜测。”林逸眉头紧锁,“但宁可信其有。眼下,先解决黑风峡和郑怀远。拿到铁证,扳倒郑怀远,切断三皇子在宣州的爪牙,便是大功一件。至于更高层……需从长计议,或许……该让郡王爷那边知道些风声了。”
他望向窗外,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将是刀光剑影、决定胜负的一天。黑风峡,回龙湾,将是埋葬阴谋的第一处坟场。
(第二百九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