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马车驶离宫门,厚重的织锦车帘垂下,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也仿佛隔出了一个只属于谢明蓁与萧景琰的、弥漫着压抑情绪的私密空间。
车厢内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角落里的仙鹤衔芝铜熏笼兀自吐着淡淡的龙涎香,本该是温馨静谧的氛围,却被谢明蓁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打破。
她一改在宫中的巧笑嫣然、应对得体,脸色沉郁如窗外夜色,指尖用力绞着手中那方绣工精美的帕子,那上好的苏绣鸳鸯戏水图样几乎要被拧扯得变形。
萧景琰靠坐在柔软的锦垫上,闭目养神,宫宴上的酒意微醺,加之应对众人的精神损耗,让他并未立刻察觉身旁之人的异常。
“王爷!”谢明蓁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放大的委屈和难以抑制的愤懑,“您方才可都看见了?那苏云昭,惯会装模作样!不过是泡个粗茶,也值得那些老古董那般夸赞?还有皇后娘娘,那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分明是偏心偏到没边了!”
萧景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睁开眼,见她气鼓鼓的模样,脸颊微红,眼圈也似有些泛红,与平日那个精明强干、算无遗策的靖王妃判若两人,倒显出几分罕见的小女儿情态。
他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揽过她的肩,带入怀中:“朕当是何等大事。不过是些虚名浮誉,何必放在心上?她再得皇后青睐,也不过是个王妃,还能越得过你这正经的靖王妃去?”
“妾身岂是为那点虚名计较?”谢明蓁顺势靠在他坚实的胸前,语气却愈发激动,带着不平,“王爷您细想,瑞王兄本就占着嫡出的名分,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如今又娶了这么个看似贤良、实则心机深沉的王妃,夫妻二人一唱一和,一个在朝堂上装贤王,收买清流人心,一个在后宅充贤德,讨好中宫宗亲,岂不是将里子面子都占尽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望着萧景琰线条硬朗的下颌,声音带着哽咽:“长此以往,那些中立观望的朝臣宗亲,心里会如何想?只怕都觉得瑞王仁厚贤德,才是众望所归!今日宴上,瑞王兄看似在打圆场,实则不就是护着那苏云昭,怕她吃亏,显摆他们夫妻情深吗?他们这般处处做作,分明是处心积虑要讨好父皇母后,联手打压王爷您!”
她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萧景琰的心底:“妾身只是……只是替王爷感到万分不平!您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在边疆浴血奋战,论能力、论贡献、论对朝廷的忠心,哪点不如那个只会坐在京城、舞文弄墨的瑞王?却要因这些虚文缛节、笼络人心的手段而屈居人后!这口气,叫妾身如何能咽下!”
这番话,半是真情流露,半是精心挑唆,恰好狠狠戳中了萧景琰内心深处最敏感的不平之意。他自认文韬武略不输任何兄弟,尤其是实打实的军功,更是他骄傲的资本,却因嫡庶之别,总觉得矮了萧景珩一头,心中积郁已久。
如今听谢明蓁这般抽丝剥茧地分析,越想越觉得有理。萧景珩那般温吞隐忍的性子,若非善于伪装,怎能赢得那么多清流文臣的死心塌地?那苏云昭,看着不声不响,低调柔弱,今日一番看似朴素的茶论,不就轻易博得了“务实”、“明理”的美名,连皇叔郡王都为之称赞?
想到此处,萧景琰心中那点因酒意带来的松懈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被点燃的怒火与紧迫感。他搂紧谢明蓁的手臂微微用力,语气沉了下来,带着冷意:“爱妃所言,句句在理,是本王平日太过专注实务,忽略了这些表面文章,竟让他们钻了空子。萧景珩……他们夫妇,果然心思深沉,不可不防。”
谢明蓁感受到他语气和身体的变化,心中暗喜,知道自己的话已奏效。她继续添柴加火,声音带着决绝:“王爷,妾身并非不能容人,只是见不得他们如此欺世盗名,将好处占尽。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更主动些才行。今日那苏云昭能靠茶艺出头,明日还不知要耍什么花样来巩固名声,拉拢人心。”
“嗯。”萧景琰目光锐利起来,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明日便召莫先生他们来府,加紧拟个章程。无论是朝堂之上的争辩,还是京中舆论风向,都不能再让他们专美于前。还有拉拢官员、军中将领之事,也需加快步伐,不能再犹豫了。银钱方面,爱妃还要多费心筹措。”
“王爷放心,为了王爷的大业,妾身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谢明蓁将脸埋在他胸前,掩去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得逞冷光。苏云昭,萧景珩,今日宫宴之辱,我谢明蓁记下了。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这通往权力之巅的路,注定只能有一人笑到最后。
马车碾过帝都深夜的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辘辘声响,载着满厢的嫉恨、算计与被点燃的争斗之心,驶向夜色深沉的靖王府。而另一条通往瑞王府的路上,月光清冷,却是另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