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接连几日,天色都是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屋脊,天气干冷,呵气成霜。
然而,比这阴冷天气更令人不适的,是那些不知从何处悄然滋生、迅速在市井巷陌、茶楼酒肆间流传开来的话语,如同暗处滋生的苔藓,湿冷滑腻,无声蔓延。
“哎,听说了吗?朝廷要改章程了,以后咱们吃的盐,怕是要换买卖了!”
茶楼里,一个缩着脖子的汉子压低声音对同伴道。
“换买卖?怎生个换法?”同伴好奇地凑近。
“啧,说是要把卖盐的权柄,分给那些家大业大的商号老爷们!”
汉子咂咂嘴,一脸忧色,“这还能有好?
那些老爷们,心肝都是黑的,只认得多多赚钱!
以后这盐价,还不得蹭蹭往上涨?
说不定比白米白面还金贵哩!”
“不能吧?
朝廷就不管管?
任由他们涨价?”
旁边一桌有人插嘴,脸上也带了惶惑。
“管?
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是理!
听说啊,提出这主意的那位王爷,早就和那些豪商勾搭好了,背后不知收了多少钱财呢!
以后一起发财,苦的就是咱们这些升斗小民!”
“真的假的?哪位王爷这么……这么黑心肠?”
“还能有谁?就是那位……平日里名声还挺好那位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天爷!这可怎么好?盐要是都吃不起,这日子还过个什么劲?”
“赶紧的,回家让婆娘多买些盐囤着吧!谁知道明天是什么光景!”
流言如瘟疫,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起初只是零星碎语,渐渐变得有鼻子有眼,甚至编排出瑞王与某某盐商秘密会面、收受巨贿、承诺利益的活灵活现的细节。
话语中充斥着对盐价飞涨的恐惧、对官商勾结的愤慨、以及对未来生活的茫然担忧。
许多寻常百姓人家,本就为日渐高昂的米价油价愁苦,闻此谣言,更是人心浮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一股恐慌性的抢购囤盐风潮竟真的被煽动起来,几家大盐铺门前排起长队,盐价也应声略有上浮。
这景象,反过来又更加坐实了流言的“真实性”,恐慌情绪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弥漫在京城寒冷的空气里。
靖王府,揽星阁。
阁内温暖如春,瑞兽香炉里吐出袅袅甜香。
谢明蓁斜倚在窗边的贵妃软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狐裘毯子,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旁小几上摆着的翡翠念珠。
心腹侍女绮罗正垂手躬身,低声回禀着市井间的动向。
“……娘娘您是没瞧见,那些愚民慌得跟没头苍蝇似的,盐铺子都快被搬空了,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
绮罗语气里带着几分办成差事的得意与对百姓的鄙夷,“照这样下去,根本不用等下次朝会,光是这沸沸扬扬的民怨,就够瑞王焦头烂额,看他还如何推行他那新政!”
谢明蓁唇角弯起一抹冰冷而得意的笑意,指尖划过光滑冰凉的翡翠珠面:
“做得不错。
告诉下面那些人,银子少不了他们的,继续加把劲,煽风点火,务必让‘瑞王勾结奸商、罔顾民生、与民争利’这话,像这冬日里的寒风一样,吹遍京城每一个角落,钻进每一个人耳朵里。
最好……能吹进宫里,让父皇也听听,他的好儿子是如何‘深得民心’的。”
“是,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督促他们办得妥帖。”
绮罗恭声应道,略迟疑了一下,又道,“只是……奴婢担心,若朝廷,或是瑞王府派人查问起来,顺藤摸瓜……”
“怕什么?”
谢明蓁懒懒抬眸,眼波流转间尽是精明与算计,“流言止于智者?可惜这世上终究是愚者居多。
他们查?
能查到什么?
不过是些市井闲汉、无知妇孺的闲言碎语罢了。
即便运气好,查到几个拿钱办事、散布碎语的,那也都是些滚刀肉,无凭无据,能攀咬出什么?法不责众。更何况……”
她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恶意的揣测:
“我们所言,难道就全是虚妄吗?
他萧景珩推行新政,难道就全然没有一丝私心?
就算现在没有,日后得了那些豪商巨贾的鼎力相助,权势更盛,谁能保证他不会变?
不会成为更大的蠹虫?
我们不过是把可能发生的事,提前说与世人听罢了。”
她就是要用这真真假假、虚实难辨的谣言,彻底搅浑这潭水,让萧景珩和苏云昭陷入自辩的泥沼,疲于应对,让皇帝心生猜疑与动摇。
在前世模糊的记忆里,此事最终虽未酿成太大动荡,但也足以让萧景珩耗费不少心力平息,声誉受损。
这一世,她定要借此机会,放大这效应,将他彻底打压下去,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去吧,把事情做得干净利落些,尾巴扫清楚。”她挥挥手,语气轻慢,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修剪花枝的小事。
绮罗会意,不敢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谢明蓁独自留在奢华温暖的殿内,望着窗外灰蒙蒙、似乎又要落雪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快意。
苏云昭,萧景珩,任你们有千般计策,我看你们这次如何应对这漫天遍野的“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