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薄雾如纱,轻笼着静谧的大青村。
沈宁玉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利落地穿戴整齐。
窗外,隔壁西厢房还静悄悄的,那对主仆想必还在沉睡。
【很好,趁他们没起,赶紧溜!】
她心里的小人儿警铃大作,动作越发轻快。
堂屋里,二爹孙河已经起来生火烧水,灶膛里噼啪作响,暖意驱散着清晨的凉气。
“二爹早。”
沈宁玉压低声音,尽量不惊动隔壁。
“玉姐儿?起这么早?”孙河有些惊讶。
“嗯,”
沈宁玉走到灶边,拿起葫芦瓢从水缸里舀水洗漱——水缸里的水她也没有跟往常一样悄悄混入大量灵泉水的,虽然井水里的灵泉水稀释很多,但足够让家人神清气爽。她一边洗脸,一边用最自然不过的语气说道:
“二爹,我想去县城一趟。之前抄录的书册攒了不少了,得送去书肆交差,顺便问问有没有新活计。”
她指了指桌上厚厚一摞成果,那是她昨晚挑灯夜战出来的几本小说片段和几篇中规中矩的时文抄本。
孙河一听是正事,又是赚钱的营生,立刻点头:
“好好,是该去。路上小心些,让你三哥陪你?”
“不用了,”
沈宁玉立刻拒绝,理由张口就来,还带着点秀才的矜持和嫌弃麻烦的精明,
“三哥在家还能帮衬着盘炕那边的活,跑一趟县城而已,我一个人快去快回就行。再说了……”
她刻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眼神瞟向西厢房的方向,带着恰到好处的“少女避嫌”的烦恼:
“家里现在住了外男,虽然是病人,但总归是男子。
我一个姑娘家,在家进出多少有些不自在。正好出去几天,避避嫌,也清净清净。”
【完美!抄书赚钱是正当理由,避开谢君衍是核心目的,连“男女大防”这种万金油借口都用上了!】
她心里为自己的急智点了个赞。
果然,二爹孙河一听,恍然大悟,脸上立刻露出还是我家玉姐儿想得周到的赞许神色:
“对对对!是这么个理儿!还是你考虑周全!那谢小公子看着是好孩子,但毕竟是外人,你一个姑娘家是该避着点。
去吧去吧,在县城多住几天,把书都交完了再回来,家里不用你操心。”
【正合我意!】沈宁玉心里乐开了花。
她迅速收拾好一个简单的包袱,里面塞了几件换洗衣物,最重要的就是那摞厚厚的“抄本”和几块碎银子。
又从空间里拿出几个白面馒头和煮鸡蛋,塞给孙河:
“二爹,这是昨儿‘抄书’时饿了自己弄的,您和大爹、娘,还有哥哥们早上垫垫。我走了,跟娘和大爹说一声。”
孙河接过还温热的馒头鸡蛋,心疼道:
“你这孩子,抄书就够辛苦了,还自己弄吃的……路上小心啊!”
沈宁玉应了一声,像只灵巧的猫儿,悄无声息地溜出家门,踏着晨雾,快步向村口走去。
运气不错,刚到村口那棵大槐树下,就看见村里张婶子和李木匠家的媳妇正往一辆准备去县城的骡车上爬。
“玉姐儿?这么早,你也去县城?”
张婶子眼尖,嗓门也大,热情地招呼。
“是啊,张婶,李嫂子。”
沈宁玉笑着应道,紧走两步,“搭个顺风车方便吗?我去书斋交抄好的书。”
“方便!太方便了!”
赶车的老伯笑呵呵地,“秀才娘子坐我的车,沾沾文气哩!快上来!”
他麻利地帮沈宁玉把包袱接过去放好。
沈宁玉利落地爬上骡车,挨着张婶子坐下。车厢里弥漫着干草和尘土的味道,还有张婶子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玉姐儿真是勤快,这大清早的就进城交活计。”李木匠媳妇温声细语地夸道。
“是啊,不像我家那懒丫头,日头晒屁股了还不起!”
张婶子接口,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八卦劲儿,
“哎,玉姐儿,你看见没?昨儿你家住进来那两位?那坐轮椅的小公子,头发怎么是白的?看着怪……怪稀罕的。”
沈宁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露出点恰到好处的“我也刚知道”的茫然:
“嗯,是呢,说是跟家人走散,来寻药的。瞧着是挺……特别的。”
【果然,这对主仆的‘显眼包’特质在村里是藏不住的。】她腹诽。
“可不是嘛!那护卫看着也吓人,跟个门神似的!”
李木匠媳妇也小声附和,“昨儿买了好些东西。”
“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呗,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张婶子下了结论,话题又转回沈宁玉身上,“还是咱们玉姐儿有本事,考上秀才了,还能自己抄书赚钱,多体面!”
沈宁玉谦虚地笑笑:“婶子过奖了,就是混口饭吃。”
她感受着骡车缓慢而颠簸的行进,看着车窗外熟悉的田野景色缓缓倒退,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这来回县城,靠搭村里的顺风车或者走路,确实不太方便。要是自己家有辆骡车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对啊!】
她心里的小人儿开始盘算:
【我现在是秀才了,家里条件也好了点,买辆骡车也不算太扎眼吧?
以后去县城交稿子、买点东西、甚至……万一需要跑路!呸呸呸,都方便多了!
不用再蹭别人的车,看别人时间,自己想去就去,想回就回,多自在!】
【空间里八十多两银子呢!买辆普通的骡车,加上一头健壮的骡子,估计十几两银子顶天了。
到时候就说是抄书攒的钱加上秀才的赏银买的,合情合理!嗯,就这么办!等这次从县城回去,就跟家里提!】
想到未来能拥有自己的“座驾”,沈宁玉的心情更加明媚起来。骡车的颠簸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县城梧桐里的小院,当初租了半年,没退是对的!现在正好成了我的安全屋。
谢君衍主仆再厉害,总不能直接闯到我一个单身女子的住处吧?古代这点规矩还是有的。】
想到谢君衍主仆此刻可能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沈宁玉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们肯定会问。但家里人怎么说?
“哦,我家玉姐儿去县城交抄录的书稿了,顺便住几天避避嫌。”
理由光明正大,无可指摘。他们俩大男人,在这古代,好意思追问一个姑娘家的具体去向?脸皮得多厚?】
她心情愉悦地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田野,买车的念头让她对这次县城之行更添了几分期待。
从穿越来就辛苦备考,换来了秀才功名和这份难得的自由喘息空间,她决定好好享受几天。
【到了县城,先把‘抄本’送去县里书斋,走个过场。
然后嘛……空间里的火锅底料、肥牛卷、虾滑、毛肚……嘿嘿嘿,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吃一顿了!
再泡个灵泉水澡,美滋滋!至于家里……】
她一点都不担心。
【当初怕空间暴露,灵泉水不敢只给自家用,特意往村里的几口公用井里都悄悄倒过稀释版的。
虽然效果微弱,比不上我直接浇灌的,但长年累月下来,村里的水、浇灌的菜,多多少少都沾了点灵气,比别处的水灵一些是必然的。
谢君衍主仆要是真去探查,就会发现整个大青村的作物家禽,都比别处好那么一点点,只是我家效果最显着罢了。】
【这就叫‘大隐隐于市’!把异常摊薄到整个环境里,我家的突出就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他们最多觉得是风水好,或者沈家侍弄田地家禽特别用心。谁能想到源头在我身上?】
沈宁玉对自己的“环保型”掩护手段颇为得意。
【至于家里,让他们探索去吧。有二爹那个实心眼的在,谢君衍只要多给点银子,想吃什么菜、要哪只鸡,保管满足。
正好帮我测试一下,长期食用稀释灵泉滋养的东西,对他那身病到底有多大效果。免费的临床试验对象,不用白不用!眼不见心不烦!】
打定主意当个甩手掌柜兼未来有车一族,沈宁玉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只觉前途一片光明。
沈家。
日上三竿,西厢房的门才轻轻打开。
阿令推着轮椅上的谢君衍出来。少年依旧戴着帷帽,但姿态似乎比昨日更放松了些。
堂屋里,孙河正在收拾碗筷。沈秀和赵大川下地去了。
“谢小公子醒了?睡得可好?”
孙河热情地招呼,“灶上温着粥,还有刚蒸的粗面馒头,自家腌的小菜,要不要吃点?”
“多谢大叔,劳烦了。”
谢君衍声音清朗,带着晨起的微哑,听起来精神尚可。
阿令沉默地将他推到桌边,又沉默地盛好粥,摆好碗筷。
谢君衍撩起一点帷帽,斯文地吃着。
粥是普通粟米粥,馒头也是粗面的,但孙河特意切了一小碟水灵灵脆生生的腌黄瓜。
少年夹起一小块黄瓜,送入口中,动作优雅,帷帽下的眼睛却微微眯了一下,似乎在仔细品味。
【果然……比昨日在别家尝到的更清甜爽口,那股奇异的、能安抚脏腑的暖意也更明显一些。】他心中暗忖。
吃完简单的早饭,谢君衍放下筷子,状似随意地开口:
“大叔,贵府自种的菜蔬真是难得的好。方才在院中,似乎没看到宁玉……沈姑娘?”
他语气自然,带着少年人纯然的好奇,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孙河不疑有他,一边擦桌子一边笑道:
“玉姐儿啊?一大早就去县城啦!这孩子,抄录了些书册,急着送去书肆交差,顺便看看有没有新活计。
她啊,闲不住,总想着贴补家用。这不,搭老王头的骡车走的。”
“哦?沈姑娘还精于抄录?”
谢君衍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敬佩,“真是……勤勉持家。自己搭车去县城,路途辛苦。”
“可不是嘛!”
孙河打开了话匣子,“我家玉姐儿虽然年纪小,可有主意着呢!
这不,中了秀才,也不想着再往上考了,说家里紧着供她三爹考举人要紧,她就抄抄书,在家帮衬着……这来回跑县城,是挺折腾人的。”
谢君衍安静地听着,帷帽遮掩下,看不清表情,只是偶尔轻轻“嗯”一声表示在听。
【去县城交抄录的书稿?搭村里的骡车?还住几天?避嫌?】
谢君衍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心中哂笑:
【避嫌?避我?这小丫头,反应倒是快,溜得也够果断。】
他几乎可以确定,沈宁玉的离开,与他住进来有直接关系。
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测——沈宁玉身上,或者说沈家这特殊的水土里,或许藏着不想让他知道的秘密。
“大叔,贵村的井水似乎也格外清甜?”
谢君衍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仿佛只是随口闲聊,“昨日路过村中,见几位大婶打水,那水瞧着就透亮。”
“哎哟,小公子好眼力!”
孙河果然被带偏了,自豪地说,
“我们大青村的水,那可是出了名的好!祖祖辈辈都说这地方风水好,山好水好,养人!你看我们村的菜,是不是都比别处水灵些?”
【果然!】
谢君衍心中了然。阿令昨日傍晚借口熟悉环境,在村里转了一圈,带回的消息就是如此:
大青村整体的作物家禽,品质都略高于周边村落,只是沈家尤其突出。
这看似印证了“风水好”的说法,却让谢君衍心中的疑云更重。
风水之说虚无缥缈,而沈家的“尤其突出”,就显得格外刻意了。沈宁玉的避走,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原来如此。”
谢君衍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恍然大悟和一丝向往,“那贵村真是块福地。阿令,”
他转向护卫,“稍后你进山寻药,也取些山泉回来,或许对熬药有益。”
“是,公子。”阿令沉声应道。
【沈宁玉,你躲到县城,就以为万事大吉了?】
谢君衍帷帽下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狩猎般兴味的弧度。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家的地,你家的菜,你家的鸡……还有这整个村子的‘风水’,我总能找出点蛛丝马迹。至于你……总有回来的时候。】
他端起粗陶碗,慢悠悠地喝着碗底最后一点粟米粥,眼神却透过薄纱,锐利地扫过沈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落,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这场无声的探查,才刚刚开始。而猎物自以为的暂时脱身,不过是拉开了距离的追逐。
而此刻,坐在摇摇晃晃的骡车上,正盘算着晚上火锅涮什么以及未来买车计划的沈宁玉,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看着越来越近的县城轮廓,嘀咕道:
【谁念叨我呢?肯定是家里那俩主仆发现我跑了!哼,随便你们查,查到算我输!火锅,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