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离开后,山庄的日子似乎该重归平静,却也微妙地泛着涟漪。
韩少陵雷打不动地早起在后院练枪。沈宁玉这日醒得早,趴在窗边偷看。
晨光里,那杆“破军”枪在他手中真如蛟龙出海,卷起飒飒风声,带着战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与平日在她面前憨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看得入神,一道月白身影却悄无声息地倚在了窗框另一侧。
“好看吗?”
谢君衍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银发松散,在曦光中流淌着柔和的光泽,他唇角噙着笑,
“少陵这套‘破阵枪’曾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玉儿可要看仔细了。”
沈宁玉吓了一跳,嗔道:“你走路怎么没声!”
“医者需静心,脚步自然轻些。”
谢君衍伸手,指尖在她鼻尖轻点,“倒是玉儿,看得这般专注,是想学枪法防身?”
“我就看看不行吗?”沈宁玉拍开他的手。
“自然行。”
谢君衍低笑,目光仍落在院中那道矫健的身影上,
“不过玉儿若真想学些防身之术,我倒觉得‘流云步’更合适,飘逸灵动,危急时脱身最妙。”
沈宁玉:“……”
她正想反驳,前院方向隐约传来些喧哗声,似乎有人正在门房处交涉。
不一会儿,山庄的管事匆匆穿过月洞门,朝谢君衍所在的回廊走来,身后并未跟着外人。
“县主,谢公子。”
管事先向沈宁玉行礼,然后才对谢君衍道,
“门房来报,镇上的王员外带着家仆求见,言其母旧疾复发,咳血危急,镇上大夫束手,特来恳请谢公子移步救命。他们此刻候在庄门外,您看……”
谢君衍闻言,面上那副与沈宁玉调笑时的慵懒神色收了起来,恢复了医者的清冷疏离:
“王员外?他母亲是陈年‘寒热交杂症’。”
“正是。看门的老赵说,王员外急得满头大汗,愿付重金。”管事回道。
谢君衍略一沉吟,对沈宁玉道:“玉儿可要同去?此症罕见,医案值得一观。”
随即吩咐管事,“请王员外稍候,我即刻就来。阿令,备药箱。”
阿令如同影子般现身,手中已提着一个古朴的药箱。
这时,韩少陵也收了枪势走过来,气息平稳,额角只有一层薄汗:
“谢大哥要出诊?需不需要护卫?我拨两个人跟着。”
谢君衍摆手:“去镇上而已,不必兴师动众。少陵不如留在庄里。”
韩少陵却看向沈宁玉,咧嘴一笑,将手中那杆沉甸甸的长枪往地上一顿:
“宁玉刚才看了半天,想不想试试手感?” 说着,手腕一抖,枪杆平稳地递向她。
沈宁玉好奇,伸手去接,枪一入手便往下一沉:
“好重!”
韩少陵忙托住枪身,笑道:
“这‘破军’重三十六斤,玄铁混了精钢,战场上轻了可不行。宁玉要是喜欢,我让军中匠人打柄轻巧些的给你玩儿。”
“三十六斤?!”
沈宁玉咋舌,“你刚才舞得跟竹竿似的……”
“习惯了。”
韩少陵挠头,笑容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赧然与得意。
谢君衍已收拾妥当,见状轻笑:
“少陵这是在炫耀臂力?玉儿,咱们不理他,看诊去。”
王员外在旁急得直搓手,又不敢催。
最后沈宁玉还是跟去了——她确实好奇古代的疑难杂症怎么治。
马车里,谢君衍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沈宁玉忍不住问:
“那个王员外,看起来很有钱?”
“云州最大的绸缎商。”
谢君衍眼也没睁,“他母亲这病拖了三年,每次发病都来找我。”
“治不好吗?”
“能缓解,难根治。”
谢君衍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每次诊金都够在京城买处小宅子。玉儿,咱们的家底就是这么攒起来的。”
沈宁玉:“……”
【好家伙,原来神医这么赚钱!】
到了王府,场面果然热闹。
院子里的大夫,个个愁眉苦脸。
卧房里老太太咳得撕心裂肺,丫鬟们手忙脚乱。
谢君衍一进门,整个屋子都安静了。
他走到床前,三指搭脉,片刻后淡淡道:
“上次开的‘温阳方’是不是减了川芎?”
一个老大夫颤巍巍道:“川芎性烈,老太太受不住……”
“胡闹。”
谢君衍声音不大,却让那老大夫直接跪下了,“寒热交杂,需以川芎为引。受不住就佐以白芍缓之,岂能直接减掉主药?”
他转头吩咐阿令:“取我带的‘九转温阳丸’,化水先服。再开新方:川芎三钱,白芍五钱……”
沈宁玉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平日慵懒妖孽的谢君衍,一到医患面前就像换了个人,气场全开,连王员外这样的巨富在他面前都毕恭毕敬。
治疗持续了一个时辰。
老太太终于止了咳,沉沉睡去。
王员外千恩万谢,硬塞过来一个沉甸甸的木盒。
谢君衍看也没看就递给阿令,只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沈宁玉告辞。
回程马车上,沈宁玉忍不住问:“盒子里是什么?”
谢君衍打开一条缝让她瞧——满满一盒金锭,少说几百两。
沈宁玉倒吸一口凉气。
谢君衍却随手把盒子扔到一边,靠回软垫:“俗物罢了。玉儿若喜欢,库里还有十几盒。”
沈宁玉:“……”
【这就是抱大腿的感觉吗?突然觉得三个老公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沈宁玉被自己这没出息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摇头。
回到山庄已近午时。沈宁玉借口要午睡,溜回自己房间。
关好门,她立刻闪身进入空间。
寂静无声的广阔天地里,时间仿佛凝滞,不知不觉过了许久。
【嗯?怎么有点闷?】
沈宁玉忽然警醒,意识到自己在空间里待的时间可能不短了。
她不敢再多留,心念一动,立刻退出。
刚拉起被子假装躺好,房门就被轻轻叩响了。
“宁玉?”
是韩少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睡了吗?我好像……听到点动静?”
沈宁玉心里一紧,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带着刚醒的慵懒和一点迷糊:
“嗯……刚醒,进来吧。”
韩少陵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碟热气腾腾的点心:
“厨房新做的桂花糕,我想着你该醒了。”
他将点心放在床边小几上,目光却落在沈宁玉脸上,仔细看了看,眉头微蹙,
“你脸色……怎么有点白?额角还有汗。是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观察力远比外表看起来敏锐。
沈宁玉心念急转,手轻轻抚上胸口,眉头微蹙,顺势做出不太舒服的样子:
“可能……是有点魇着了。刚醒那会儿觉得心口有点闷,喘气不太顺,缓了一下才好。”
沈宁玉半真半假地说着,目光清澈地看着韩少陵,带着点依赖,“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喝点水。”
韩少陵见她神色虽有些虚弱,但眼神清明,说话也利索,不像是突发急症,稍稍放心,连忙转身去桌边倒水,嘴里念叨着:
“肯定是这几天累着了。回头我让人在你窗边多放两盆薄荷,清心醒神。”
他把温水递到沈宁玉手里,看着她小口喝下,脸色似乎好转了些,才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刚才在院里,好像……有一小会儿觉得你这屋里特别静,连常有的细微呼吸声都听不真切,心里一突,就过来看看。看来真是我太紧张了,你肯定是睡得太沉了。”
沈宁玉握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脸上却露出一丝被关心的甜意:
“韩少陵,你该不会一直在院里边练功边听我屋里的动静吧?”
她语气里带着娇嗔,“我只是睡熟了而已。你耳朵也太灵了,这毛病得改改,不然我以后都不敢睡得沉了。”
韩少陵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有点窘,憨憨地笑了:
“我这不是……在军营落下的习惯,周围动静总要留意几分。怪我多想!吓着你了。”
他接过空杯子,又殷勤地递上桂花糕,“快吃点甜的,压压惊。”
沈宁玉接过糕点,小口吃着,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是糊弄过去了。
没想到韩少陵居然心细且直觉敏锐,但对她毫无防备,又满心关切,只要她给出合理的解释,他就不会深究。
这时,门外传来谢君衍带笑的声音:
“哟,少陵又寻了什么好吃的来?”
他倚在门框上,银发微乱,手里拈着一株沾着泥土的新鲜草药,目光在沈宁玉脸上转了一圈,笑意微深,
“我是不是来得不巧?”
韩少陵像看到救星:“谢大哥你来得正好,宁玉刚才好像有点魇着了,脸色不太好,你快给看看。”
谢君衍慢悠悠走进来,把草药放在桌上,然后坐到沈宁玉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搭上她的腕脉。
片刻后,他挑了挑眉:
“气血是略有些滞,心脉稍浮,像是受了惊悸,又像是久卧初起、气息未调。”
他说话间,指尖在她腕间轻轻一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但并未点破,只是顺着她的话道,
“少陵不必过于担心。玉儿底子不错,许是近日心神有些损耗,加上午睡时或许姿势不当,气息一时不畅也是有的。我开副温和的安神茶,喝两次便好。”
韩少陵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懊恼道:“宁玉对不起,我不该疑神疑鬼瞎咋呼。”
沈宁玉心里那点因隐瞒而起的愧疚感又冒出来了,小声道:
“也怪我,睡个觉也能这样,吓到你了。”
“不怪你。”韩少陵认真道。
谢君衍开了个方子,让阿令去煎药。
三人正说着话,院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语和熟悉的脚步声。
“君衍!你可让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