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风尘仆仆却难掩贵气的锦衣青年大步流星走进院子,身后跟着山庄管事,管事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显然对此人的直接闯入已习以为常——正是谢君衍的至交好友,陌墨。
“陌墨?”
谢君衍回头,挑眉,“你不是在云州府那边盘账?”
“盘什么账!”
陌墨一脸夸张的愁苦,先是冲沈宁玉笑嘻嘻地拱了拱手,
“县主安好!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随即转向谢君衍,垮下脸,“我家老头子疯了,要给我定亲!
对方是盐商巨贾的独女,听说……咳咳,体格颇为富态!
你快给我开副病入膏肓、最好能卧床半年的药方,我要装死!”
沈宁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陌墨眨眨眼,凑近些:“县主还笑?小弟我正身处水深火热啊!君衍在信里把你夸得只应天上有,你快帮我说说情,让他救救我!”
“打住。”
谢君衍抬手止住他滔滔不绝的表演,“说正事。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他看了一眼管事,管事忙道:“陌公子是持着您的信物来的,门房认得,便直接引进了二门。”
“自然是正事!”
陌墨一屁股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灌下,
“我爹说了,我要是不从,就断了我打理的那几条药材线路。君衍,圣医谷北边的供应可有不少经我手,你得帮我!”
沈宁玉看得有趣。
这陌墨看起来二十出头,眉眼俊朗,一身锦绣,说话行事却跳脱不羁。
谢君衍揉了揉眉心:“伯父上次不是允了你再逍遥两年?”
“那是上次!”
陌墨哭丧着脸,“这次他不知道从哪捕风捉影,说我看上了个茶楼唱曲的姑娘,雷霆震怒。天地良心,我就是觉得她曲子唱得好,多打赏了几回!”
韩少陵在旁听得直乐:“陌兄,你不如真去提亲,气气老爷子。”
“那姑娘早有夫郎了!”陌墨更崩溃,“娃娃都能打酱油了!”
沈宁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陌墨幽怨地看她一眼,忽然眼睛一亮:
“县主!如今您可是君衍的妻主,您说话他定然听!您让他给我开个‘重症’方子,要那种看起来就命不久矣、绝不宜婚嫁的!”
谢君衍忍无可忍,拈起桌上那株草药,精准地塞进他嘴里:
“先治治你的妄语之症。”
陌墨被那草药的苦味激得五官皱成一团,却不敢吐——谢君衍塞过来的东西,再苦也得咽。
笑闹一阵,陌墨神色正经了些,压低声音道:
“好了,说真的。我来还有件事。京城有些消息,关于裴琰的。”
谢君衍眸光微凝:“讲。”
“裴琰主动请调云州府同知,裴家内部不是所有人都乐见。”
陌墨道,
“主要是他母亲二房那位叔父,原本似乎想借裴琰在都察院的职位搭上某条线,如今计划落了空。
虽不至于明着使绊子,但暗地里给裴琰在云州的事务添点堵,或者在京中散些不利言语,怕是免不了的。”
韩少陵皱眉:“裴大哥知道吗?”
“以他的心思,必然早有预料。”
陌墨道,“这点家族内的小龃龉,他应付得来。只是提醒你们一声,毕竟如今……也算一家人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沈宁玉。
沈宁玉听得心里微微一沉。
她想到裴琰刚为她做出调职的让步,内部便有人不满,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谢君衍握住她的手,温声道:
“别担心,子瑜行事自有分寸。这些琐事,他若觉得有必要,自会告知我们。”
他转向陌墨,“你既然来了,就在庄子里住几日。正好有批从北边运来的药材到了,你帮我瞧瞧成色,估估价。”
陌墨眼睛一亮:“这个我在行!只要不提成亲,干什么都行!”
午后,沈宁玉被谢君衍看着喝了安神茶,味道清甜。韩少陵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块麦芽糖:
“给,甜的。”
沈宁玉含在嘴里,甜意化开。她看着韩少陵认真的表情,忽然问:“少陵,你家里……以前会不会也催你些什么?”
韩少陵一愣,随即咧嘴笑道:
“我爹说了,我能娶到你是咱老韩家祖坟冒青烟,他只怕我笨手笨脚惹你烦,当时恨不得把我打包塞进落霞山庄,哪会催别的。”
沈宁玉被他说得耳根发热。
谢君衍在旁轻笑:“韩大将军倒是通透。”
三人正说笑着,管事又来到院门外,这回神色带着些谨慎:
“县主,谢公子,庄外来了几个人,江湖打扮,抬着一位伤者,说是中毒垂危,在回春堂没寻到谢公子,辗转打听到您可能在山庄,特来冒死求医。
门房见那人面色乌黑,情况确实凶险,不敢擅阻,已将他们暂且安置在前院厢房等候,您看……”
谢君衍眸光微闪,起身道:“我去看看。”
他看向沈宁玉,声音放柔,“玉儿,你和少陵在此稍候。”
沈宁玉却拉住他的衣袖:“我也去看看。”
她想到自己空间里的灵泉水,或许能帮上忙。
谢君衍看着她眼中坚持,最终点头:
“好,但跟紧我。”
前院厢房里,三名劲壮汉子面色焦灼,地上担架躺着个年轻男子,脸已泛起不祥的青黑。
为首的是个独眼大汉,见谢君衍进来,立刻抱拳躬身,语气急促:
“谢神医!冒死打扰!我兄弟押镖途中遭人暗算,中了奇毒,性命垂危!回春堂的伙计指点我们来此,求您大发慈悲,救他一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谢君衍上前蹲下查看,翻看眼睑、探其脉息,片刻后沉声道:“是西域‘黑寡妇’的混合毒,已侵心脉。”
独眼大汉脸色惨变:“谢神医明鉴!可能救?”
“难。”
谢君衍直言,“毒已深,寻常解毒之法恐来不及。”
“求神医想想办法!”
独眼大汉直接单膝跪地,另外两人也跟着跪下,“无论什么代价,我们都愿付!”
沈宁玉在旁看着那年轻人灰败的脸色,心中不忍。
她悄悄退后半步,借着谢君衍和韩少陵身形的遮挡,意念微动,从空间里取出那个曾救过谢君衍、装着灵泉水的小瓷瓶。
她轻轻拽了拽谢君衍的衣袖,将瓷瓶递过去,小声道:
“这个……以前偶然得的,好像对解毒有些奇效,要不要试试?”
谢君衍接过那触手生温的熟悉瓷瓶,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
谢君衍怎会不认得?这瓶中那清冽又蕴含磅礴生机的气息,正是当年将他从鬼门关拉回的“清源之水”!
他抬眸,深深看了沈宁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
谢君衍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仿佛接过了一个无比沉重的秘密。
拔开瓶塞,谢君衍只倒了三滴灵泉水入一碗清水,递给阿令:
“喂他服下,小心些。”
清水灌下,不过半盏茶功夫,那年轻人脸上的青黑竟肉眼可见地淡去了些许,虽然未醒,但灰败的死气已然褪去,胸膛起伏也明显了些!
独眼大汉三人目睹此景,喜极几乎泣下,连连磕头:
“谢神医再造之恩!谢神医!”
谢君衍神色淡然,又开了张调理的方子:
“毒暂遏,但脏腑受损,需按此方调养一月。今日之事,勿要外传。”
“是是是!绝不敢外传!谢神医救命之恩,我等铭感五内!”
几人千恩万谢,留下厚厚一叠银票作为诊金,小心抬着同伴离去。
待厢房只剩自己人,谢君衍将沈宁玉带到一旁静室,关上门。
他握着那只已空的瓷瓶,指节微微发白,看向沈宁玉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与后怕:
“玉儿,这‘清源之水’……你一直带在身边?”
沈宁玉知道瞒不住了,点点头:“嗯……就剩下这一点了。”
她垂下眼帘,有些不敢看他眼中的惊涛骇浪。
谢君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复又睁开,里面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忧虑。
他伸手,将沈宁玉轻轻拥入怀中,手臂收紧,力道大得让她有些疼,声音却轻得如同叹息:
“傻玉儿……此等逆天之物,岂可再轻易示人?怀璧其罪,你可知其中凶险?”
谢君衍顿了顿,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沉重:
“今日之事,我会处理干净,所有痕迹都会抹去。往后,绝不可再为外人动用此物。你的安危,重于一切。”
沈宁玉靠在他怀中,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腔里激烈的心跳,那是恐惧,是为她而后怕。她鼻尖一酸,缓缓点头: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谢君衍松开她,双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他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坚决:
“记住,任何外物,都不及你万分之一重要。这秘密,必须永远烂在心里。我会护着你,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