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碎的玉屑还在半空飘着，没落地。
龚启之悬在半空，屁股底下的莲台虽然碎了，但他那个坐姿没变。双腿盘着，手印结着，好像屁股下面还有个看不见的台子托着他。
他就那么看着张豪，那双惨白的金瞳里，连哪怕一丝的惊讶都没有。
只有厌恶。
就像一个人正在欣赏窗外的风景，突然有只绿头苍蝇撞在玻璃上，那种纯粹的、被打扰了兴致的厌恶。
“百年了。”
龚启之开了口。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很轻，但在张豪的耳朵里，这声音就像是拿两块生锈的铁片在耳膜上狠命地摩擦。
“这一百年里，我也就多看了左若童一眼。那个大盈仙人，路子走对了，可惜心不够狠，把自己困在‘人’的壳子里出不来。”
龚启之缓缓抬起右手。
动作慢得像是在那儿拈花惹草。
“至于西边那个靠着藏地佛国才勉强挤进天人境的鬼如来，也就是个借尸还魂的废物，连让我正眼瞧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手掌翻转，掌心朝下。
五指微张。
“张豪，你既然不想当猴子，非要在那武当山上悟什么‘不空’，想当个顶天立地的石头。”
“那我就成全你。”
龚启之的手掌，往下轻轻一按。
“下去。”
只有两个字。
没风。没雷。没火。
但张豪身边的世界，瞬间变了。
原本无形的空气，在这一秒钟变成了固体。不是冰那种脆硬的固体，而是像那种正在凝固的水泥，粘稠、厚重、致密，死死地糊住了张豪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
这不是重力。
这是“排斥”。
龚启之是天人第二境——神驰物外。
到了这个境界，神魂已经不仅仅是锁在肉身里的那点念头，而是散在了这天地之间。这昆仑金顶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甚至这流动的空气，都是龚启之。
他在用整个世界，挤压张豪这个“异物”。
咯吱——
张豪身上的黑色劲装瞬间绷紧，贴在肌肉上，勒出了钢铁般的线条。
骨骼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就像是一辆液压机正在全力挤压一块实心钢锭。
张豪的膝盖没弯。
但他的脚下，那块不知道冻了多少万年的昆仑岩石地面，无声无息地化成了粉末。双脚直接陷进去了三寸。
“这就是天人？”
张豪没抬头，因为脖子上的肌肉已经被那股无形的压力压得僵硬，但他嘴角那抹狞笑却越裂越大。
他甚至还有闲心去感受这种压力。
“用你的‘神’，把这方天地填满，然后把老子挤出去？”
张豪试着抬了抬胳膊。
很重。
就像是在万米深海里挥拳，每动一下，都要对抗这面金墙之内所有的规则。
这就是龚启之的道。
神驰物外，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在这里，龚启之就是天。天要压你，你往哪跑？
但这股足以把装甲车压成铁饼的压力，到了陆瑾那边，却只是让他跪下了。
“噗！”
陆瑾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双膝重重砸进碎石里。
他想站起来，但脊梁骨像是被钉进了钢钉，动弹不得。他惊恐地看着张豪，视线里的大师兄，身形明明没变，却好像正在被整个空间吞噬。
“师……兄……”
陆瑾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那是真的在拼命。
张豪没理陆瑾。
他只是盯着自己陷进地里的脚，又看了看那只还没完全按下去的大手。
“有点意思。”
张豪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吸得很艰难，空气像是灌了铅。
但他还是吸进去了。
随着这口气入腹，他体内的五脏六腑突然发出了一声轰鸣！
咚！
那不是心跳。
那是某种更为暴烈的东西苏醒的声音。
【腕豪之心】——被动·不灭战魂！
一股暗红色的热浪，毫无征兆地从张豪体内炸开。
如果说龚启之的压力是冰冷的水泥，那张豪现在就是一块烧红了的烙铁。
“你想让我空，我就偏要满！”
张豪猛地抬起头，脖颈上的青筋像紫色的蚯蚓一样暴起，甚至能看到血管里血液奔流的突突声。
他的双眼瞬间充血，变得赤红一片。
“不空刚体，给老子——开！”
咔嚓！
一声脆响，清晰得像是撕裂了什么名贵的绸缎。
那是被凝固的空间，被张豪硬生生撑裂的声音。
龚启之那只按在半空的手，微微一顿。
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异样。
他感觉到了。
在他的“神国”里，在他的规则覆盖之下，出现了一个硬得硌手的“点”。
无论周遭的天地之力如何挤压、流转、同化，那个点始终在那里，不仅没有被压扁，反而像是在嘲笑他的无力。
那个点，是满的。
实实在在的满。
没有一丝缝隙可以让他的规则钻进去。
“不空？”
龚启之收回了那一丝异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冷漠，甚至带着几分嘲弄。
“把自己练成一块石头，这就是你的道？”
“你以为靠着这身蛮力，就能在神的面前站着？”
龚启之的手掌没有收回，反而再次往下压了一分。
这一次，不仅仅是压力。
金顶四周的虚空里，突然浮现出无数金色的符文。那些符文扭曲、跳动，每一个都代表着一种规则的具象化。
它们像是有生命的游鱼，疯狂地朝着张豪涌去。
它们不是要压碎张豪，而是要“分解”他。
要把这个“实”的点，强行拆解成虚无的炁，让他回归到这片天地的循环里来。
滋滋滋——
张豪体表的皮肤开始冒烟。
那是高浓度的规则之力在腐蚀他的护体罡气。
衣服碎了。
露出下面如同古铜浇筑般的肌肉。那些肌肉在规则的侵蚀下，不仅没有溃烂，反而泛起了一层金属般的光泽。
“石头？”
张豪顶着那漫天的金色符文，硬生生地把陷进地里的右脚拔了出来。
那只军靴已经碎成了渣。
赤裸的脚掌踩在冰冷的岩石粉末上，脚背弓起，抓地，发力。
“老子这叫——”
张豪往前迈了一步。
这这一步，踩得地动山摇。
原本死寂的大殿，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
那不是自然界的风，那是张豪身上的“势”把龚启之的“场”给硬生生撞开之后，形成的气流对冲！
“——唯我独尊！”
轰！
张豪的身影模糊了。
他没用什么瞬移，也没用什么空间折叠。
他就是单纯地、野蛮地，用那一身恐怖到极点的爆发力，直接撞碎了面前这十几米的“泥沼”！
空气发出了爆鸣，像是有战斗机在超低空突破了音障。
陆瑾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红色的残影就已经撕裂了金光，出现在了龚启之的面前！
十步距离，瞬息而至。
张豪的右拳拉在身后，整条手臂上的肌肉像是充了气一样膨胀了一圈，暗红色的血管里流淌的仿佛不是血，是岩浆！
“你的天，太低了！”
张豪咆哮着，一拳轰出。
这一拳，没有任何花哨的名字。
就是纯粹的力。
就是那种“我不让你存在，你就必须消失”的霸道意志。
武当山上悟出的“不空”，在这一刻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一拳打出去，拳锋所过之处，所有的金色符文、所有的规则束缚、所有的空气阻力，统统都被那股霸道到了极点的力量强行排开！
既然你是规则，那我就打碎规则。
既然你是天，那我就捅破这天！
龚启之没想到张豪能动。
更没想到他能这么快。
但他毕竟是天人。
面对这足以轰碎山岳的一拳，龚启之甚至没有躲。
他只是将那只按在半空的手，横过来，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咚——！！！
拳掌相交。
没有想象中血肉横飞的场面。
甚至在一瞬间，连声音都没有。
整个大殿里的光线，在这一刻都被这碰撞的中心点给吸了进去，出现了一个短暂的黑色真空球体。
那是力量大到了极致，导致局部空间结构崩塌的异象。
下一秒。
恐怖的冲击波以两人为中心，呈环形向四周疯狂扩散！
“啊！！！”
跪在地上的陆瑾惨叫一声，整个人像是被台风卷起的稻草人，直接被这股气浪掀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几十米外的残垣断壁上。
而处在风暴中心的张豪，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寸步未退。
他的拳头，死死地顶在龚启之的手掌心。
那只原本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手掌，此刻竟然在微微颤抖。
掌心处，那层流转不休的金色光晕，裂了。
像是一块完美的瓷器，被人拿铁锤狠狠敲了一下，裂纹以落点为中心，迅速蔓延到了龚启之的手腕、小臂。
龚启之的那张脸，终于变了。
那股子漫不经心的厌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错愕。
甚至是……疼？
他垂下眼帘，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男人。
张豪浑身都在冒着热气，那是体温过高蒸发汗水形成的白雾。他赤裸的上身，肌肉如同龙蛇起陆，每一寸都在疯狂地颤动，压榨着名为“力量”的极限。
那双赤红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燃烧着的，是能把神都烧成灰的凶光。
“不空……？”
龚启之看着自己裂开的掌心，那里的“神韵”被打散了，露出了凡人的血肉。
虽然很快就在修复，但那股钻心的疼痛是真实的。
“有点意思。”
龚启之的眼神冷了下来。
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冷，而是动了杀心的冷。
“看来左若童那个蠢货，倒是教出了个像样的疯狗。”
他五指猛地一扣，想要抓住张豪的拳头。
但张豪比他更快。
“疯狗？”
张豪猛地抽回拳头，身形一矮，躲过了那一抓。
紧接着，他就是一个极不讲理的下勾拳，直奔龚启之的下巴而去！
“我是你祖宗！”
张豪的拳头上，那股暗金色的光芒骤然爆发，那是【蓄意轰拳】积攒的豪意值在燃烧！
他不管什么神不神，也不管什么境界不境界。
他只知道一件事。
只要这玩意儿还有实体，只要这玩意儿还会流血。
那就给老子死！
砰！
这一拳，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龚启之的下颚上。
虽然有一层厚厚的金色炁盾挡了一下，但那种纯粹的震荡力，还是顺着下颚骨直接传进了龚启之的大脑。
龚启之那个总是悬在半空、仿佛永远不会落地的身体。
第一次。
被打得往上仰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下。
虽然只有几寸。
但那个“绝对掌控”的神话，在这个瞬间，碎了。
张豪落地，赤脚踩在碎石上，大口喘着粗气，嘴里喷出的白气像是一条条小白龙。
他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右手，看着半空中那个正在缓缓调整姿态的“神”，裂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手感不错。”
张豪扭了扭脖子，骨节爆响。
“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