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镜湖孤光
陈明远指尖捏着的那枚温润黑子，尚未落在榧木棋盘上，他眼角的余光却猛地捕捉到，窗外那片本该映着西湖月色的水镜，竟诡异地泛起了一片都市霓虹的倒影——那是他穿越前，办公室里再熟悉不过的LEd光带。
那幻觉只持续了一瞬，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散去，水面复归平静，窗外依旧是乾隆年间的杭州，月色朦胧，湖山寂静。但陈明远的心跳，却未能随之平复。指尖的棋子微感濡湿，他不动声色地将其按在预定方位，发出清脆一响，完成了与上官婉儿之间，这场做给白莲教眼线看的“棋局”最后一个信号。
“承让。”陈明远抬眼，对上上官婉儿清明冷静的目光。她微微颔首，广袖拂过棋盘，姿态优雅无可挑剔，唯有陈明远能从她眼底读出一丝凝重的认可。他们用他“发明”的、基于现代密码学思想的棋语，成功将情报——关于白莲教教主最终藏身之处的推断，混入了这局看似风花雪月的对弈中。这情报，很快会通过特定渠道，送往正在布控收网的乾隆密使手中。
然而，那转瞬即逝的现代景象，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已逐渐适应的古代躯壳。来到这个时代数年，他凭借超越数百年的知识——概率论拆穿棋局骗局，用基础化学揭破“圣水”神话，以粗浅的现代商业思维扰乱了白莲教的走私网络，甚至异想天开地用改良的巨型孔明灯（他私下称之为“原始无人机”）进行了一次成功的夜间追踪……他努力融入，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用智慧降维打击的成就感，以及……与身边这些人，尤其是那位聪慧果敢的上官婉儿之间，日益微妙的情愫。可方才那惊鸿一瞥，将他强行拉回现实：他终究是个异乡人，一个根基悬浮于时间洪流中的过客。
“陈兄棋艺精妙，婉儿佩服。”上官婉儿的声音将他从怔忡中拉回，“夜色已深，不如早些安歇。”她语带双关，暗示着接下来的行动。
陈明远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感，起身告辞。回到暂居的湖畔小院，他并未入睡，而是仔细检查了今夜即将动用的“秘密武器”——数盏经过特殊改造的孔明灯。更大的灯罩，更合理的承重结构，以及用极小字条和荧光涂料（是他摸索着从某种贝类中提取的，效果差强人意）制作的简易信号装置。能否精准追踪到狡诈如狐的白莲教教主，在此一举。
子时刚过，西湖畔万籁俱寂。陈明远与几名精干手下，借着夜色掩护，来到预定的起飞地点。然而，就在他们准备释放第一盏“无人机”时，异变陡生！
侧里寒光一闪，数名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地扑出，刀锋直指陈明远和他身旁的器物！对方显然早有准备，目标明确——不仅要灭口，更要毁掉这些他们无法理解的“奇技淫巧”。
金铁交鸣之声瞬间打破寂静。陈明远虽也习武强身，但实战经验远不及这些亡命之徒，一时间险象环生。关键时刻，一道纤影如惊鸿般掠入战团，剑光如匹练，瞬间格开劈向陈明远的刀锋。
是上官婉儿。她并未如陈明远所劝去休息，而是暗中跟随保护。
“他们的目标是灯！保护好！”陈明远疾呼，自己则奋力挡在那些珍贵的孔明灯前。
混战中，上官婉儿剑法精妙，招式凌厉，逼得刺客难以近身。但对方人数占优，且悍不畏死。一名刺客见久攻不下，竟虚晃一招，甩出三枚喂毒的铁蒺藜，呈品字形射向上官婉儿面门与胸腹！距离太近，速度太快，上官婉儿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难以尽数避开。
电光火石之间，陈明远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用身体将她猛地撞开！
“噗”的一声轻响，一枚铁蒺藜深深嵌入了他的左肩胛。一阵剧痛夹杂着麻痒瞬间传来，让他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明远！”上官婉儿失声惊呼，眼中瞬间腾起的，是前所未有的惊怒。她剑势骤然变得狠辣无比，如同复仇的女神，几招之间便刺伤两人，逼得刺客阵脚微乱。与此同时，外围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接应的官兵赶到。刺客见事不可为，唿哨一声，迅速遁入黑暗。
“别动，有毒！”上官婉儿扶住摇摇欲坠的陈明远，就着月光看到他伤口周围迅速泛起的青黑色，声音都变了调。她毫不犹豫，俯身用嘴对准伤口，欲将毒血吸出。
陈明远意识有些模糊，肩上的痛楚和毒素带来的眩晕感交织，但上官婉儿这不顾自身安危的举动，却像一道强光刺入他混沌的脑海。他猛地侧身避开，“不可……婉儿……这毒……”他喘息着，想起御医之子张景瑞（张雨莲的兄长）此前赠予的解毒药丸，连忙用未受伤的右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两粒吞下。
上官婉儿见他拒绝，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他是担心自己，眼中情绪复杂难言。她不再坚持，迅速帮他封住肩周穴道，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挑开衣物，查看伤势。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与方才对敌时的狠绝判若两人。
“你……总是这般不顾性命么？”她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后怕。
陈明远靠在她身上，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颤和传来的温热，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属于她的清冽气息，混杂着一丝血腥味。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看你遇险……我怎能……”
话未说完，又被一阵眩晕打断。他闭上眼，努力对抗着毒素和虚弱。就在这半昏迷的状态中，那片都市的霓虹光影再次侵袭了他的脑海——冰冷的电脑屏幕，键盘的敲击声，还有……一种名为“孤独”的、几乎已被他遗忘的感觉。现代与古代的画面交错闪烁，一边是钢铁森林的疏离，一边是眼前女子真实的担忧与温暖。哪一个才是幻影？他究竟属于哪里？
“灯……”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看向那些差点被毁的孔明灯。
“放心，”上官婉儿的声音异常坚定，“我已经让人去放了。按你教的方法，一定能找到那妖人的藏身之处。”
陈明远微微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尚未完全落下，夜空中，一点幽微的、绝不输于孔明灯暖黄光芒的奇异蓝光，在不远处的山林间极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那光芒……与他记忆中现代电子设备的指示灯光何其相似！
他心头巨震，一个荒谬却无法抑制的念头猛地窜起：难道，搅动这乾隆年间西湖风云的，不止他一个“异数”？那山林中的幽蓝闪光，究竟是同类的讯号，还是……更危险的未知？
他目光猛地投向那片重归黑暗的山林，肩上的伤痛似乎都已感觉不到，只剩下满心的惊疑与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