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深宫暗流》
月光透过雕花木窗,在林翠翠掌心投下破碎的光斑。她指尖抚过妆台上那盒南洋进贡的珍珠粉,触手温润细腻,却在烛火晃动时,映出底层若隐若现的杂质。昨夜替王贵人梳妆时,对方脖颈骤然泛起的两点红疹,如同暗夜里无声的警钟,在她心头嗡嗡作响。
寅时三刻,宫墙内响起第一声更漏。林翠翠披衣坐起,望着铜镜中眼下淡淡的青黑,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王贵人过敏时的场景——那双含泪的杏眼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句含糊的许是沾了夜露受寒。可林翠翠再清楚不过,那盒珍珠粉经她亲手调配时,分明用银簪试过无毒。
姑娘醒得真早。小宫女端着铜盆掀帘而入,见她已起身,忙道,尚衣监刚送来春衫,说是贵妃娘娘特意赏的。说着捧来一件湖蓝色缠枝莲纹缎裳。林翠翠指尖抚过领口密实的针脚,心底却泛起寒意。三日前她不过偶然提及旧衣领口磨损,这等细微小事竟如此快传至贵妃耳中。
她凝神梳理妆发,特意在鬓间簪了支素银簪子。这是上官婉儿前日暗中塞给她的见面礼,簪身中空,藏着半截能验毒的石胆。自从半月前踏入这储秀宫偏殿,她就像坠入一张无形巨网的飞蛾,每片鳞粉都被无数双眼睛记录在册。
行至西配殿时,王贵人正对镜怏怏不乐。见林翠翠来了,忙屏退左右,攥着她的手腕低语:那盒珍珠粉...怕是经了张嬷嬷的手。话音未落,窗外忽传来掌事太监尖细的通报:贵妃娘娘驾到——
珠帘碰撞声如碎玉倾泻,满身椒兰香气的贵妃款款而入,凤目扫过妆台时微微一顿。林翠翠垂首行礼,余光瞥见贵妃指尖在珍珠粉盒上划过,留下三道浅痕。
本宫记得这是暹罗贡品。贵妃拈起粉盒,蔻丹抵着盒盖浮雕,尚功局记档是四月廿三入库,如今才五月头,竟已见了底。她忽然将粉盒掷向林翠翠脚边,瓷盒应声碎裂,露出底层灰褐色的结块:说说,这等霉变之物怎会出现在贵人妆台?
林翠翠跪地拾起碎瓷,指腹蹭过霉块时嗅到若有似无的苦涩。这绝非单纯受潮——分明是有人定期洒水精心炮制。她忽然想起现代实验室里培养霉菌的温箱,心头猛地一沉。
奴婢愚见,她仰头时已换上惶恐神色,前日暴雨时妆台曾渗水,许是那时沾了湿气。贵妃冷笑着俯身,珠钗流苏扫过她脸颊:好个伶俐的丫头。那你说说,为何同期领取珍珠粉的兰常在,她那盒却完好如初?
殿内熏香浓得令人窒息。林翠翠攥紧袖中银簪,感受石胆隔着衣料传来的沁凉。这个看似简单的质检疏漏,实则藏着更深的杀机——若她坚持追究霉变根源,势必牵连尚功局;若认下失察之罪,又等于自断美妆技艺的立身之本。
娘娘明鉴,她忽然重重叩首,奴婢愿将功补过,三日内研制新方替代贡品。贵妃眼底掠过诧异,转而轻笑:若不成呢?甘受任何责罚。殿外忽然传来太监通传,乾隆御驾正往御花园方向而来。贵妃神色微变,终是拂袖而去。
暮色四合时,林翠翠借口采集夜露,提着绢灯拐进竹溪馆。这是上官婉儿密信中约定的地点,曾是前朝妃嫔修道之所,如今荒草丛生。她刚推开斑驳木门,就被拽进黑暗。
傻丫头,今日太过冒险!上官婉儿的声音带着急促喘息,贵妃与尚功局掌事乃表亲,你可知那霉变的珍珠粉,牵扯着江南织造局的贪墨案?冰凉卷轴塞入林翠翠手中,借着窗外月光,她看见密密麻麻的暗账记录——珍珠粉项下竟标注着南洋珍珠五十斛,而实际入库不足十斛。
远处忽然响起纷沓脚步声。上官婉儿猛地推她入壁橱,低喝道: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出来!缝隙间,林翠翠看见三个黑影破门而入,雪亮刀刃映出上官婉儿苍白的脸。为首者阴森森道:上官女史深夜在此,莫非是替人销毁罪证?
壁橱内霉味呛得人发昏。林翠翠摸到怀中那盒准备呈给乾隆的茉莉发油,突然计上心头。她故意碰倒壁橱内陶罐,在众人转头刹那,将整盒发油泼向窗台玉兰。浓郁茉莉香瞬间弥漫,窗外立刻传来侍卫呵斥:何人在此焚香?圣驾刚过永春亭!
黑影闻声骤退。上官婉儿趁机将卷轴塞进地砖暗格,转身时唇色发白:他们竟动用了内务府暗卫...话音未落,林翠翠忽然盯着她衣襟处的褐色污渍低呼:姑姑今日可碰过药材?那颜色与珍珠粉霉斑如出一辙。
更鼓敲过三响,林翠翠在灯下拆开发髻,银簪突然滚落在地。她拾起时惊觉石胆已变成诡谲的绛紫色——这是今日贵妃赏赐的新茶残留的痕迹。窗外飘来零碎对话,隐约能辨出等词如毒蛇游进耳中。
她推开北窗,看见宫墙拐角处闪过张雨莲的身影,对方指尖在宫灯映照下比出三个弯折的手势。这是她们约定的暗号,代表三日后收网。夜风卷着残桃吹入暖阁,那些粉白花瓣贴在她未干的墨迹上,渐渐晕开二字。
指尖抚过明日要呈给贵妃的改良胭脂方子,林翠翠忽然将纸笺凑近烛火。在焦糊气息中,她摸向枕下那柄上官婉儿留下的金错刀——刀柄缠丝已磨出毛边,分明是常年使用的旧物。贵胄女官为何要随身藏着利刃?这个疑问与茶毒、霉粉、贪墨案交织成网,将她裹挟着坠向不可测的深渊。
残月西沉时,守夜宫女突然惊呼着撞开殿门:姑娘快醒醒!上官女史她...她在暴室悬梁了!林翠翠赤足踏下床榻,怀中的金错刀哐当落地,刀柄处缓缓现出半枚染血的指印——那纹路竟与贵妃今日扶她起身时,留在她腕间的翡翠戒指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