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美妆祸端
夜深露重，储秀宫西侧的小配殿内，只余一盏如豆孤灯。林翠翠捻了捻酸胀的手指，对着桌上那面模糊的铜镜，轻轻吁出一口气。镜中人影憔悴，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自从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现代妆术”在这深宫里初步站稳脚跟，前来求她梳妆打扮的低阶嫔妃与宫女便络绎不绝。这虽是她立足的资本，却也成了沉重的负担。
她小心地收拾着桌上那些瓶瓶罐罐——用蜂蜡、花香精油调制的“润唇膏”，以米粉、珍珠粉混合少许花卉汁液压制的“腮红”，还有那最为珍贵、所剩无几的，从现代带来的一小盒定妆散粉。每一次使用这些“独门秘方”，她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既要用它们换取生存空间，又要时刻警惕它们可能带来的祸患。这后宫，表面是绫罗绸缎、香风鬓影，内里却遍布陷阱，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突然，一阵急促却轻巧的叩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林翠翠心头一紧，这个时辰，会是谁？
她警惕地挪到门边，压低声音：“谁？”
“翠翠姑娘，是我，雨莲。”门外传来张雨莲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焦急的声音。
林翠翠连忙开门，将身形灵巧的张雨莲让了进来，又迅速掩上门扉。张雨莲是上官婉儿的心腹宫女，亦是她在暗中结下的盟友之一。
“何事如此匆忙？”林翠翠见对方神色不对，心头涌上不祥预感。
张雨莲喘了口气，也顾不上礼节，直接凑到林翠翠耳边，气息不稳地说：“坏了事了！永和宫的容贵人，今日用了你前几日为她调制的珍珠玉容粉，脸上起了大片红疹，又痛又痒，御医瞧过了，说是……说是脂粉中毒！”
“什么？！”林翠翠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似乎瞬间冻结。珍珠玉容粉，那是她为取信容贵人，用上好的珍珠粉辅以几种温和的草本药材精心配制，绝无问题！“不可能！那方子我再三核对过，用料都是温和无害的！”
“我自然信你，”张雨莲紧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但御医当着容贵人和几位在场嫔妃的面下了论断，言之凿凿。容贵人此刻正在永和宫里哭闹不休，口口声声说是你蓄意谋害，要禀明皇后娘娘，治你的罪呢！”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林翠翠瞬间明白了，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针对她的、蓄谋已久的构陷！容贵人位份不高，但性子骄纵，背后似乎另有主使。有人眼红她凭借技艺获得的关注，或者，是察觉到了她与上官婉儿等人的暗中往来，要借此机会将她这根钉子彻底拔除。
“婉儿小主可知此事？”林翠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小主已知，但她此刻不便直接出面。她让我告诉你，对方有备而来，人证（御医、容贵人）、物证（那盒脂粉）俱全，硬碰硬绝非良策。”张雨莲语速极快，“小主让你仔细回想，那盒脂粉从配制到送出，可曾经过他人之手？或有任何异常？”
林翠翠闭目凝神，将那日的经过在脑中细细筛过。配制、装盒、封存……每一个步骤她都亲力亲为，未曾假手于人。直到……直到送去永和宫的前一刻！
她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我想起来了！那日配好粉后，我曾被李嬷嬷叫去问话，约有半柱香的时间，脂粉就放在这屋内的桌上。当时窗扉未锁……”
“时间虽短，但足够人做手脚了！”张雨莲眼神一凛，“可知是谁？”
“没有亲眼所见，”林翠翠摇头，心沉了下去，“但这储秀宫内，看我不顺眼，或有可能是他人眼线的，并非没有。”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宦官尖细的通传：“皇后娘娘懿旨，传宫女林翠翠，即刻前往永和宫问话！”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永和宫内灯火通明，气氛压抑。皇后端坐主位，面色沉静，不怒自威。容贵人坐在下首，以绢帕掩面，抽泣不止，从帕子边缘能窥见其脸颊脖颈处确实有片片红斑，看上去触目惊心。几位颇有位份的嫔妃陪坐两侧，神色各异，有幸灾乐祸，有冷眼旁观。那名诊脉的御医垂手侍立一旁，神情笃定。
林翠翠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
“林翠翠，”皇后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容贵人指控你以毒粉毁其容貌，御医亦证实脂粉中含致敏毒物，你，有何话说？”
“回皇后娘娘，”林翠翠深吸一口气，竭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奴婢为容小主调配的珍珠玉容粉，所用珍珠、芍药、白芷等物，皆是性情温和之物，绝无半点毒性。此事必有蹊跷，恳请娘娘明察。”
“哼！巧言令色！”容贵人猛地放下帕子，露出红疹，指着林翠翠哭道，“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定是你这贱婢心怀不轨，嫉妒本主，才下此毒手！”
那御医也上前一步，躬身道：“娘娘，微臣仔细查验过那盒脂粉，其中确实混入了少许‘金钱藓’的汁液。此物接触皮肤，便会引发如此红疹，严重者可致溃烂。若非发现及时，容贵人容貌恐将受损。”
金钱藓？林翠翠心中冷笑，这是一种宫中常见的、带有刺激性的植物，多生长在潮湿墙角，并非罕物。下手之人，倒是心思缜密，选了个不易追踪来源的毒物。
“人证物证俱在，林翠翠，你还有何辩解？”皇后凤眸微眯，审视着跪在地上的女子。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压力如同山岳。硬扛否认已无意义，必须兵行险着。
林翠翠忽然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不再看容贵人，而是直接望向皇后：“皇后娘娘明鉴。奴婢若真有谋害容贵人之心，又岂会用如此拙劣、轻易便能被查出的手段？这无异于自寻死路。奴婢虽愚钝，尚不至如此愚蠢。”
她顿了顿，观察着皇后的神色，继续道：“其次，奴婢凭借妆饰之术在宫中立足，所依仗的便是让各位小主容颜更美。毁人容貌，等同于自断生路，于奴婢有何益处？”
这话合情合理，几位旁听的嫔妃中，有人微微颔首。
“再者，”林翠翠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几分，“御医大人既已查出是‘金钱藓’所致，可否请您再仔细回想，那盒脂粉中的金钱藓汁液，是均匀混合于粉中，还是……仅仅浮于表面，或集中于某处？”
御医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捻须回想。他当时断定是脂粉问题后，并未细究毒物分布细节。
林翠翠不等他回答，立刻向皇后叩首：“皇后娘娘！若那毒物是均匀混合，或是奴婢配制时不慎沾染，奴婢认罪无悔！但若那毒物仅是后来被人仓促撒于粉盒表面，意图嫁祸，请娘娘还奴婢一个清白！奴婢请求当场验证那盒脂粉！”
这一下，形势陡转。容贵人脸色微变，眼神下意识地瞟向身旁的贴身宫女。那宫女也显出一丝慌乱。
皇后何等精明，立刻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她不动声色，吩咐道：“将证物呈上。”
太监将那只精致的珐琅粉盒捧到御医面前。御医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银匙小心拨开表层的脂粉，仔细查看。果然，那微带黏性的金钱藓汁液，大多沾染在表层的珍珠粉上，越往下，痕迹越淡，直至盒底，粉末洁白如初，并无异样。
“回禀娘娘，”御医额角见汗，声音有些发干，“这……这毒物，确实多集中于粉盒表层，不似……不似配制时混入。”
殿内一片哗然。
真相，几乎已水落石出。
皇后目光如电，扫过容贵人及其宫女，最后落在林翠翠身上，沉吟片刻。她深知后宫争斗的龌龊，此事再深究下去，无非是推出个替罪羊羔，于大局无益，反而可能牵扯更广。
“看来，是有人暗中作梗，意图构陷林翠翠，并借机生事。”皇后一锤定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容贵人受惊，回去好生休养。此事到此为止，永和宫上下，禁足半月，静思己过。至于那暗中下手之人，”她冷冷的目光扫过容贵人身边的宫人，“自行了断，莫要污了本宫的眼。”
这处理，各打五十大板，维持了表面平衡，却也相当于默认了林翠翠是被陷害的。
容贵人虽心有不甘，但在皇后威压之下，也不敢再多言，只得悻悻谢恩。
危机暂时解除。林翠翠叩谢皇后恩典，背后已被冷汗浸湿。她知道，自己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回到那间狭小的配殿，已是后半夜。身心俱疲的她瘫坐在椅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毫无睡意。虽然侥幸脱身，但那个隐藏在暗处、能轻易进入她房间下毒的黑手，如同一条毒蛇，依旧潜伏在阴影里，随时可能再次发动攻击。
就在这时，窗棂再次被轻轻叩响。
她心头一凛，警惕地望去。
窗外，是一个她绝未预料到的身影——并非张雨莲，也非任何宫人，而是一个穿着寻常侍卫服饰，却难掩其挺拔身姿与独特气度的男子。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正透过窗隙，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是乾隆！
皇帝竟在深夜，微服来到了她这卑微宫女的窗外！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其中有关切，有探究，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沉涌动的情感。
“今日之事，朕已知晓。”他的声音低沉，透过窗纸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受委屈了。”
一句“受委屈了”，让林翠翠这些时日强撑的坚强几乎瞬间瓦解，鼻尖猛地一酸。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刚回暖的心，再次坠入冰窟。
“但你所用的那些‘奇技淫巧’，终究是祸祸之源。”乾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朕已下令，即日起，宫中严禁私制、私用外来妆品。你，好自为之。”
严禁私制妆品？这等于直接斩断了她目前最大的倚仗！
他深夜前来，是安慰，更是警告。天威难测，恩宠与毁灭，往往只在他一念之间。
看着窗外那双深邃如渊的帝王之眸，林翠翠遍体生寒。前一刻的陷害方才平息，后一刻，来自最高统治者的禁锢便已落下。她在这深宫中的路，似乎越走越窄了。
而乾隆，说完这番话，并未离去，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锁定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回应，又仿佛在审视她接下来的命运。
今夜，注定无眠。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