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杜嬷嬷来给俞珠送安胎药。
杜嬷嬷耷拉着眼,一张脸又瘦又长,挂着一层松垮垮的皮。
安胎药是刚熬出来的,杜嬷嬷提溜出一根银针当着俞珠的面在另一个碗里试过毒才请俞珠用。
杜嬷嬷声音尖细,有种公事公办的严肃劲。俞珠也端着面,将那碗安胎药小口小口喝了个干净。
她吐出一口气,说:“辛苦嬷嬷了。”
俞珠的手边放着一对项圈,通体是银鎏金的,下头一整块翡翠做成如意纹的样式,用金银镶了一整圈,周边有十八颗南红玛瑙围着。那翡翠上雕得是长命百岁四个字样。
是件瞧着朴素却一点都不简单的首饰。
杜嬷嬷说到底也只是王府的奴才,赏了太贵重的东西岂不是显得主子巴结奴才,更不好戴出去叫人议论。为此,得是款式大方却不逾越的东西。
俞珠拈了颗蜜饯,酸甜的汁水压过安胎药略显怪异的滋味。
她淡淡开口:“还没恭喜嬷嬷喜得乖孙,一点心意千万别推辞。”
俞珠拿起那对项圈,一个上是长命百岁,另一个是鹏程万里。
这两件东西的寓意吉祥,又是贺礼,就连收礼的理由俞珠都替杜嬷嬷想好了。杜嬷嬷随即笑道:“那老奴就谢谢主子了。”
杜嬷嬷将项圈拢在手里,一张长脸笑起来皮仍旧松垮垮的,颇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阴寒。
杜嬷嬷弯低了腰,“您有用得上的地方一定记着奴才。”
俞珠微微地笑:“嬷嬷忧心,我不是个多事的人。只是烦请嬷嬷多关照。”
杜嬷嬷应下,又奉承几句才退下。待她走后,桂嬷嬷才从小厨房端了一碟子蜂蜜花生进来。她与杜嬷嬷年轻时就不对付,或者说几个嬷嬷没有和她对付的。
俞珠有喜之后就爱吃甜的和酸的。
那酸的倒还好,甜的吃多了人就容易发胖。到时候身子太重,孩子难生就算了,恢复也不好,妇人生孩子本就亏气血。若是吃成个胖子,里子亏了王爷的宠爱也没了,处境可就危险了。所以这蜂蜜花生只挂了薄薄一层焦香的蜂蜜,碟子也不过手掌大只放了二十来个花生。
晋王让桂嬷嬷照顾好俞珠她可是半点不能耽搁的。
桂嬷嬷进了屋子,俞珠立刻露出笑颜,亲亲热热的拉着人坐下。
“桂嬷嬷,您也歇歇。”
桂嬷嬷瞧了眼俞珠,见她面颊白里透红还不显孕相,皮肤似乎更好了些,就如羊脂玉一般细腻滑嫩,估摸着俞珠这胎是个女孩。
“我瞧俞侍妾怀得像是个女孩。”
俞珠依旧笑,“女孩我也喜欢。”
桂嬷嬷叹了口气道:“太医来把过脉,王妃那可是个男孩。”
俞珠浑不在意,她捏了颗花生。外皮焦脆带着蜂蜜独有的淡淡香甜,只觉得怎么吃也吃不够。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今的生活我已经很满意了。”
桂嬷嬷心说也是,不管如何俞珠后半辈子都算有了依靠。见俞珠吃完了花生,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桂嬷嬷随即让兰溪把人薅起来。
“俞侍妾吃饱了就上外头转转吧,总在屋里待着对身体不好。”
俞珠叫苦连迭,又不敢违抗桂嬷嬷的话,只好去院子里走了两圈。
那一头,钱婉徽正是信奉要安稳养胎的话整日里都不怎么动弹。尤其是经过了上次翠烟下药的事,虽然太医已经说过。腹中的胎儿稳健,可钱婉徽的心还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安定。
她斜躺在贵妃榻上,一只手放在已经显怀的肚子上,感受着胎动,不知不觉露出笑容。
太子妃说得不错,孕育生命果然是件奇妙的事。
那翠烟真是该死,一个奴才怎么有胆子谋害世子。
钱婉徽冷了眉目,只觉得这院里的防备要更甚些,才能叫她放心安稳的生下世子。
寿姑姑端了碗豆浆来,满脸都是慈祥。
“王妃,喝点豆浆吧。这东西好,用了羊水清亮。”
钱婉徽支起身子,不知是不是月份大了,四肢总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豆浆又香又甜,一点豆子的腥气都没有。钱婉徽却没什么胃口,只不过为了孩子总要吃下去。寿姑姑看着心里都着急,妇人有孕本就要进补,可偏偏王妃什么都吃不下,完全是为了世子强咽下去的。又整日乏力,母强子弱也不是个好兆头。
她本想劝着王妃出去走走,可王妃总是恹恹的神色,寿姑姑看了也只能想法子让王妃歇的舒服点。
钱婉徽用帕子擦了擦嘴,问寿姑姑:“太医说这是个男孩,我真的能得偿所愿吗?”
这话钱婉徽已问过无数次,太医每次来把脉她都要再问一遍,直到得到肯定的回答才放下心。
可孩子在肚子里,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肯定。就是艺术高深的老太医,也有失手的时候。寿姑姑不愿意王妃失望,做出轻松的样子安慰王妃。
“您放心吧,这一定是个男孩。”
钱婉徽垂下眼,松了口气。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偏执了,偏执到不像平时的自己。只是,这不只是一个孩子,而是她地位稳固的砝码是她后半辈子的指望。有了世子,往后晋王有多少女人和她就再也没有关系。因为无论是谁,都不会再越过她的头上去。
这几个月钱婉徽算是想明白了,往后不管晋王宠爱谁,都需要她来操持内务做一个端正得体的王妃。那些侍妾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而且再争能争什么呢,世子只有一个。除非......
除非大统真的落在晋王身上!
钱婉徽止住了自己的想法,这太大逆不道。她已见识过皇后的威仪不敢再有造次。
钱婉徽从库房里挑了几样东西,让寿姑姑送去给俞珠。
不管怎么样,她不想搞僵和俞珠的关系。
毕竟后面再进王府的女人远不是俞珠这样有分寸的。
一下朝晋王就被云舒姑姑请去见皇后。
云舒姑姑说的急,晋王也没来得及换身衣服就穿着官服去见皇后。
一进屋子,便见皇后身边站着一位妙龄女子,眉目柔和,不施粉黛却清丽不已。温柔的笑容直叫人不觉生出亲近之心。
晋王觉得熟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皇后正在品茶,见他如此立刻揶揄笑道:“瞧瞧都看直眼了,真是没出息。”
晋王赶紧转过眼神,对皇后请安。
“母后安康。”他略微一顿,才问道,“这位是?”
皇后抬头示意那女子入座,而后才说:“你不记得了,这是你容薇妹妹,小时候常在一起玩。”
像是想到什么,皇后笑容更深了些。
“小时候你还总闹着要娶薇儿呢。”
听皇后这么说,一旁的容薇垂下头更是羞涩。
她生得纤弱,白腻的颈子天鹅一般优美。含羞带怯的神情更是惹人怜惜,真是一位绝色佳人。
晋王并没有看容微,小时候的事哪里记得那么清楚。皇子都养在宫里,外臣的子女难得带进宫中。皇后说的常在一处,恐怕只是玩了几次过家家。
既如此,哪来那么深厚的情谊。
晋王只说:“小时候的事记不大清了。”
皇后仍是笑眯眯的,“不要不好意思。王妃和侍妾有孕不能伺候,你府里只剩一个人哪照顾得过来,我看薇儿是个好孩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又温顺。才跟我那老姐妹要过来给你做侧妃,不然早就嫁人了,哪里轮得到你。”
晋王心头一动,侧妃的位置是要留给俞珠的。等俞珠生下孩子,不管男女他都预备着先上一道折子探探口风。不然也不至于费劲把俞父从礼部安排到户部再外派镀金了。想到这,晋王可谓是坚定道:“不行。”
容薇在一旁,神色未变只是抬眼瞧着晋王。
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像盛了春水般,就这么殷殷切切瞧着晋王。
“俞珠有孕在身,我已决定了。待她平安生下孩子,就许她侧妃之位。”
皇后并不在意晋王的话,她甚至记不起俞珠是谁。还是云舒在一旁提起,皇后才想起来原来是那个六品主事之女。
皇后淡淡开口:“俞珠家世太低,配不上侧妃的位置。”
晋王忍不住反驳,“等她有了子女傍身,俞主事又不是一辈子只能当个小官。再说了,她还有两个弟弟。”
皇后沉声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她放下杯子,语气里也有几分严厉。“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陛下对太子颇有微词。”
那不是微词,那是发了好大的火。
太子如今被禁足,怕是几个月都不能出府了。
如今上上下下帮太子打点的正是齐王,他左右逢源和大多数官员都交好。本以为燕王会急躁的,谁知这个节骨眼上,燕王请旨去治水了。
蜀地,豫州的水患一直让皇帝头疼。燕王此番请旨正是解决了燃眉之急。虽说治水是个大工程,得耗费数年。可有了政绩,燕王总会让皇帝高看一眼。剩下留在玉都的,就剩他们三个了。大有种养蛊的意味,先叫亲兄弟斗法,斗个两败俱伤才是。
皇后自然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她当然看得出齐王的小动作,可她要保的是太子。长幼尊卑,哪里能乱了顺序。
所以皇后才让容薇进宫,要把她嫁给晋王以此谋取尚书对太子的支持。
犯错的是太子,兜底的却成了晋王。他本不想掺和,却被生生捆绑为同一个利益集团。
晋王的嗓子有点发干,皇后永远这样强势,丝毫不会顾忌晋王的想法。她行事有自己的章程,只要牺牲最小化,其他的都不必在乎。
皇后安抚晋王,“这事就这么定了,容薇是个好姑娘,你会喜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