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腻歪了一阵,晋王也不打算走了。
多日的公务事确实叫他疲劳,眼下放松下来,倚着俞珠不一会就睡熟了。
俞珠见他睡得香,轻手轻脚把人躺好,又盖了一层薄被。叫兰溪去小厨房要几道下酒的小菜,去东街的酒坊提一壶桃花笑来。
晋王忙了这么久,肯定是要好好松泛的。桃花笑酒兴不烈,倒是带着几分桃子的甜味,喝多了也不怕醉。这会子买回来,放井水里镇着,等到晋王醒来用刚好。
兰溪得了吩咐,手脚麻利地安排好。
夏天的日头长,等天完全黑下来已经戌时过半。俞珠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用来驱蚊的艾香缓缓飘散,不多时晋王就醒了过来。
“我睡了多久?”
俞珠说:“一个多时辰。”
她背过身去拿晋王的外衣,“酒菜都已经备好,王爷应当饿了。”
晋王的年纪小,对于尊卑远不如几个哥哥来得刻板。他自己起来接过外衣穿上,跟着俞珠到了外头用膳的地方。
桌上摆的都是合心意的菜肴,晋王漱了口便挨着俞珠坐下。
“还是在你这最松快。”
俞珠只是笑,为晋王倒酒。
桃红色的液体在白玉酒杯里摇摇晃晃,清甜的香气溢出和着晚风吹散了白日的愁闷。
“起风了。”
起风了,风里还夹杂着一丝水汽,代表着不多时就有大雨倾盆而下。
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见天上的乌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东边聚作一团,汹涌的翻滚。西边是光秃秃一片,透出灰白色的天来。
树叶哗哗作响,地上形成了一个个旋涡,飞舞着袭向过路人的衣裾。
兰溪放下帘子,只掀起一个角好让里头看清院子里的情景。
没过一会,风里的水汽就愈发大了,俞珠坐在屋里都能感觉到刺骨的凉意。
今年夏天的雨水太少,一度叫人担心会有旱灾。好在如今终于开始下雨了。
一时间,俞珠和晋王两个人都饶有兴致盯着屋外,只待暴雨何时倾盆而下。
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天地间漆黑如墨。而后就是哗啦啦的雨声,一瞬间铺天盖地般笼罩了小小的院子。激荡的水花扑腾着要爬上台阶,倒也没扑腾多久,院子里的积水就没过脚踝。摆的盆景被雨水打得飘摇,叶子在雨中被冲刷出格外惹人喜爱的新绿色,灰黄的尘埃消失在漫天的水色里,世间的一切都焕发生机了。
燥热也被一扫而空,先前有好几次俞珠都被热得睡不好。
“往后天就凉快了。”
晋王打趣她:“要收拾收拾准备过冬了。”
今年的冬天可不平静,王妃就在冬天生产。俞珠晚一些,大概在开春,总之也没到暖和的时候。
她眼底渐渐浮现出惆怅,担心着王妃的身子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的关心总抵不过晋王的。
雨不知何时才能停,晚膳后还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才入睡。
晋王坐在床边上,俞珠在他身后用犀牛角做成的钝齿梳子给晋王疏通经络。
这东西五指刚好抓握,先挖一勺子药油在肩颈上揉开,再用梳子梳上数百下放松。虽说当时疼得龇牙咧嘴,到第二天就能神清气爽了。
钝钝的齿子按在筋上真是说不出的酸爽,晋王垂着脑袋,心里不由得感叹,俞珠的手劲怎么能这么大。
那头俞珠还觉得自己没用上全力,实在是晋王生得白嫩。用了五分力已经红了一片,她又暗自想,说不定是湿气重改天刮刮痧就好了。
折腾了半晌,两个人都精疲力尽了。
晋王抱着俞珠手也老实,大概是真的累了,说话都有些软绵绵的。
“等你生的时候,我让俞夫人来陪你。”
俞珠就着这个话头问道:“您去王妃那看过了吗?”
晋王道:“前几天去看过,这不刚一回来就来你这了,还不曾去。”
俞珠窝在晋王怀里。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屋里昏暗极了。相贴的身体营造出温馨的氛围,俞珠很清楚这样的环境下他们就好像一对寻常夫妻,说什么晋王都会听进去。
就是听不进去,也不会生气。
俞珠轻声道:“太医说,王妃这胎子强母弱。”
晋王愣了下,并不知这有什么不妥。
在男子的教育中,女子生儿育女是天经地义,并没有人告诉他们这是风险多大的一件事。
何况,身在皇家对这种危险就更迟钝而不自知了。
毕竟,总有人上赶着给他们生孩子。
俞珠没有表现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她知道身边的人一向吃软不吃硬,所以还是那样软软的语调。
“孩子大了,生产时就有诸多困难,说不定会出大红。您几日没见王妃,不知她现在瘦成了什么样子。我看见王妃总忍不住害怕。”
俞珠这样说着,身子蜷缩了几分。
“太医总说,胎儿生长至关重要。那母亲怎么办呢?”
这话说得晋王喉头一紧,他情不自禁看向俞珠的下半身,脑海里缓缓浮现出血腥的场景。
俞珠也知道自己调动了晋王的思维,如此才能叫他推己及人。
果然,她听见晋王哑着嗓子问:“太医没办法吗?”
俞珠摇摇头:“李太医似乎没什么好办法,所以我想换几个大夫来看看。也不一定非要宫里的太医,就是城中也不乏医术高深的人。说不定,赵大夫就有一番见解呢。”
晋王听罢,将俞珠按在怀里,承诺说:“这事我明天就去办。”
俞珠才放下心,闭上眼渐渐进入梦乡。
见周公前,她隐约听见晋王要出一趟远门。
只是俞珠困得厉害,听不太真切了。
晋王倒是一夜没睡好,早早起来去了王妃那。
钱婉徽侧躺在榻上,双眼没什么神采,像是累到了极点。养胎确实耗费心力,而且伴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夜里起夜的次数也变多了。睡不好人就暴躁,越是暴躁心情就越是差,如此循环很快把人能折磨得不成人形。
好在她日日进补着才不至于被拖垮了身子。
钱婉徽只能安慰自己,再忍三个月等世子出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如今的钱婉徽,不施粉黛只简单挽个发髻,万千青丝垂落更显得憔悴可怜。
连翘跪在一边为钱婉徽捶腿,不知不觉眼泪就淌了下来。钱婉徽心里本就烦闷,看见连翘哭哭啼啼的心里就更烦了。立即皱了眉头,厉声呵斥:“我好端端的,你大清早哭给谁看?”
连翘抬手抹了两把眼泪,仍是泪眼汪汪的。
“奴婢是心疼王妃,怀孕太伤身子,您都快瘦脱相了。”
钱婉徽听了这话,心里总有千番不耐也生生咽了下去。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容易动怒。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时刻不停的跳动。只搅得心口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没了责怪的连翘的心思,可瞧着终归是不顺眼的,只能挥手叫连翘下去。
钱婉徽翻了个身,望着头顶的粗壮的房梁。一面想着自己要坚强稳重,不能被小小的思绪打败,一边又忍不住委屈,十七八岁的年纪怎么要吃这样的苦,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做王妃手下的顶撞,做妻子又不讨夫君喜欢。她明明已经说服了自己,以后只当是一份差事去做,可又忍不住委屈。
想着想着,眼泪就止不住淌下来。
脸上冰凉一片,钱婉徽也不伸手擦一把。
她自暴自弃的想,就这样哭死算了。
晋王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他吓了一跳赶紧跑到钱婉徽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只觉得手里的肌骨冰凉,薄薄的一层皮肉,连戒指都挂不住了。
心里也不由得泛起心疼。
俞珠说女子怀孕,心思百转千回最容易自己钻牛角尖,原来是真的。
“婉徽,我在这呢。”
钱婉徽扭过头,瞧见晋王的脸。
从前日思夜想的脸,如今更是又爱又怨。
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就连钱婉徽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她扒着晋王的肩膀,无声的哭泣。晋王只能拍拍她的后背,低声哄着:“好了好了,不哭了。”
这回子没叫李太医,惦记着俞珠的话,晋王把赵大夫叫了过来,又从宫里额外叫了两个太医。
把了脉,才知王妃忧思深重,如此下去太过伤身。
赵大夫看了王妃先前用的药,苍术,藿香,佩兰都是提神的药材。按道理说是不该给王妃用的。
赵大夫斟酌着:“这些药材都是原本在方子里的,想来李太医就是照旧开,没考虑到王妃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这些药材。老夫这就重新写一个药方,王妃每晚用一次就好。”
晋王在一边问:“那王妃的身子还能补回来吗?”
赵大夫说:“这不是难事,只要断了那些贵重的补品,接下来的日子就照寻常吃法,三五天就能长肉了。”
王妃还是有些担心:“这么做会不会对孩子不好?”
赵大夫瞧着王妃的样子,不敢说现在的情况已经顾忌不上孩子了,大人才是最要紧的。他陪着笑,恭敬道:“小世子一切都好,倒是王妃的身体耽误不得了。”
王妃才放下心,心头微微舒畅了,连笑都跟着温和起来。
“有劳赵大夫了,连翘看赏。”
赵大夫得了赏钱,欢欢喜喜拎着箱子告退了。想起俞珠的交代,又往俞珠的院子里去了一趟。
俞珠也是刚起床,还没睡够,睡眼惺忪的。却还是本能站起身迎接赵大夫,在她心里医生和夫子都是为人师的。既为人师,自然值得尊重。
赵大夫作揖之后才坐下,俞珠伸出手腕让他把脉。
一时间,赵大夫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看得兰溪大气都不敢喘。等松开手,兰溪才赶紧问道:“怎么了,我们小姐可有什么不妥?”
赵大夫摇摇头,没说什么,只问:“俞侍妾可有吃什么补品?”
俞珠想了想道:“除了厨房惯例送来的,不曾吃过什么。就是侧妃送的花胶也还没下锅呢。”
赵大夫点点头,说:“俞侍妾身子康健,用不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补品。往后就是安胎药也不必喝了,就照平常的三餐吃,可以多用些红肉。还有,多喝水多喝豆浆。”
俞珠记下,没细问里面的缘由。
她也觉得自己这两天有点太爱睡了,她不是没见过俞母怀孕的样子。四个月不到,虽说要注意但绝没到手不能提的地步。
这次,俞珠没用银瓜子打赏。而是从小金库里挑了件翡翠如意的手把件,赵大夫在王府一直兢兢业业,但始终因为不是医正院出来的叫人小瞧了。俞珠此举正是对赵大夫的敬重与肯定。
“辛苦赵大夫跑一趟。”
赵大夫将手把件收进袋子,面上的笑更亲切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被俞侍妾青眼是老夫的福分。”
俞珠听着有点想笑,赵大夫年纪能做她爷爷,这么说未免太过自谦。俞珠不知道赵大夫年轻时的境遇,只知道他快花甲之年才在王府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所以身段放得极低。
俞珠一副认真的表情,“赵大夫别折煞我了,我年纪小凡事还要靠您照顾呢。我信得过你,那些药自然是不用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也别辜负我的信任。
待赵大夫走后,俞珠才细细回味这段时间的吃穿用度。
似乎只是多了些补品和那碗每三天喝一碗的安胎药。
她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肚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真的大了一点。
不过捏了捏就知道,王妃是真的肚子大,她是真的长了一圈肉。
由此可见,还是要管住嘴。
小厨房有桂嬷嬷看着,肯定没问题,只有安胎药是药房统一煎的。
兰溪来问她:“小姐,要不要跟药房说一声,以后不要了。”
俞珠正在院子里溜达,抬眼就看见兰溪手里端着的。正是今日刚送来的药,她瞥了眼道:“不必那么麻烦,这么大张旗鼓还惹人猜忌。要真是有人动手脚倒给她提了醒,浇花去就是。”
兰溪照着俞珠的说法做,尽数喂了院子里的发财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