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早上起来刮了北风,冻得俞珠一个激灵。
正式进入冬天,王妃生产的日子就在这十几天了。
偏偏赶上大降温,冷得俞珠把箱子里的斗篷都翻出来穿上了。兰溪在屋里头拨弄炭火,屋中温暖如春,就是闷了点。
俞珠在外头透了会气,脸颊冻得冰凉,才赶紧动手捂紧围脖进了里屋。
先前还说冷,一进屋子登时被热气包裹,四肢不一会就暖和起来,稍稍一活动就开始冒汗。
俞珠现在肚子也大了,估摸着要赶在年关的时候生。也不知妇人是不是天生的体热,俞珠才待了一会就不住冒汗。她赶紧解了斗篷,又脱去外衣,只留了件棉的小夹袄,坐在火炉旁翻动着蜜薯。
天阴沉沉的,人也不爱动弹。玉都的冬天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的天气,难得会有大晴天。眼下还没有到深冬,等再冷一点北风就像刀子一样能生生刮下人一层皮来。
俞珠现在的胃口好得惊人,早上就能吃下一整个蜜薯还要就上两碗粥和小菜。吃完了俞珠也不能休息,她心里惦记着王妃总要去坐坐才行。从王妃八个月开始,每日都是这样,一天没落下过。
其实按兰溪的想法,俞珠如今最该关照的人就是自己。王妃那有寿姑姑还有杜嬷嬷看顾着,哪里要她这样尽心尽力。不说别的,就是俞珠这么重的身子,兰溪都害怕路上磕着碰着。
她端了鸡汤来,接过俞珠手里的钳子翻动蜜薯,语气里都有几分埋怨。
“小姐,喝点鸡汤,厨房昨晚就炖上了。”兰溪压了又压,还是没压下心里的想法,她忍不住抱怨。“今个还去看王妃吗,风这么大,一日不去也不要紧吧?王妃是快生了,可你也大着肚子。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凡事有杜嬷嬷管着呢,咱们何必那么上心。”
兰溪撇了撇嘴:“王妃之前对咱们也不是很好啊。”
俞珠夹了块鸡肉喂到兰溪嘴边,她现在也有点理解王妃了。果然是身子重了,做点什么都气喘吁吁。甚至什么都没干,只是坐着都觉得有点挤到肚子了,怪不得先前王妃总是躺着。
外头的风越来越大,扯得树枝乱七八糟。呼啸的风声像是怪物的呼喊,搅得人心神不宁。
兰溪嘴里嚼着鸡肉,心里急得像炉子上的火。
“风这么大,你要是受了风寒怎么办?”
俞珠伸长脖子看了两眼,外头果然暗暗的。才早晨,却好像天马上要黑了似的。她得为自己着想一二,所以答应兰溪。
“今天不去了,就听你的,歇一歇。”
兰溪才笑了,夹起热乎乎的蜜薯分为两半,手上包着帕子,举到俞珠嘴边上喂她。
俞珠咬了一口,甜甜的,流着蜜一样。
她一边吃,一边交代兰溪。
“大夫们这段时间哪都不能去,只能留在王府以防万一。”
兰溪点点头道:“放心吧,早都安排好了。”
这样冷的天,只有孙玲珑苦命的早早起来了。
库房送来的冬衣都是旧款,吃准了孙玲珑不讨侧妃的喜欢,又没有恩宠傍身。所以处处克扣着,就连屋里的炭都给的少。
孙玲珑差秋容去问,只得了一句。
“这府里的炭都得紧着王妃和侧妃,俞侍妾那里怀着身子不能受凉。孙侍妾要是有怨言就同侧妃去说好了。”
孙玲珑恨得牙痒,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她是毫无办法。
要不怎么说一物降一物,孙玲珑刚进府时多娇艳。如今瞧着眉眼间哪里还见风情,只有被日夜磋磨出的疲惫。
孙玲珑低头看,自己的十指粗糙。长出了厚厚的茧子,手掌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红。从前白嫩的一双手如今竟像枯树皮一样。皮是皮肉是肉,在寒风下皴得皱皱巴巴。
每晚浸在热水里都痛得孙玲珑牙关紧咬,可不泡,这手就会日复一日的粗糙下去。孙玲珑真怕哪天再见着晋王自己的手会把他的衣服勾出一层丝来。
孙玲珑把手拢进袖子里,半垂着眼睫毛一颤一颤的。
“库房的那帮子奴才最是狗眼看人低,他们就盼着我没有得意的那一天吧。不然谁也跑不了!”
话是这么说,孙玲珑的眼里却已经沁出泪花。
她仰起头看了看,天是阴沉沉的一片,风刮得脸又痒又疼。若是落下泪来,保不准要起红疹,她只能忍着。伸手掐了秋容一把,嘴里叫着:“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秋容敢怒不敢言,只能佝偻着身子任由孙玲珑掐着她的皮肉狠狠旋上一圈,她也不敢叫唤,压低了声音啜泣两声。
“主子咱们走快些吧,不然侧妃要怪罪了。”
孙玲珑不敢得罪侧妃,收了手急急走向侧妃的院子。
路过王妃处时孙玲珑敏锐的注意到,今日俞珠不在。放在往常,门口都有俞珠的两个丫头兰香和兰月守着,今日没看见人。孙玲珑就知道,天冷,俞珠也偷了会懒。
孙玲珑恨侧妃更恨王妃。
她恨侧妃这样磋磨她,更恨王妃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俨然在这场斗争中处于下风。偏偏自己并不能勾住晋王的心,才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一时间,孙玲珑心中郁结更甚。暗中诅咒王妃这一胎最好生不下来,不,最好是一尸两命。
到侧妃处时,宋玉已等了很久。见着孙玲珑只是略微屈膝,道一声孙侍妾晨安。然后便走在前头,将人引到偏室。那里头没什么摆设,空落落的。因为东西少更显得冷清,只有织机孤零零的摆着。
宋玉捧着半截布过来,脸上冷冷的,显得格外严肃。
“侧妃说了,这布织的不好。一点也不结实,轻轻一扯都断开了。”
孙玲珑想解释什么,还没张嘴就被堵了回去。
宋玉盯着她,慢悠悠却不容拒绝的说:“还请孙侍妾重新织造吧。”
孙玲珑一屁股坐在冷冰冰的板凳上,伸出来的手没一会就冻得冰凉了。手指不断的绞线,不多时就勒得没了知觉。
织布是个枯燥又苦闷的活计,一坐就是半天的功夫。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吹得孙玲珑半边脑袋隐隐作痛。她喉咙干涩已然有了风寒的迹象,没一会整个人就没了精神摇摇欲坠起来。
秋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身上穿的比孙玲珑还单薄还是解下外衣披在孙玲珑身上。然后搓着胳膊去找宋玉。
宋玉正伺候侧妃写字,哪里有时间见宋玉。外头呜呜刮着北风,秋容站在门口冻得身子都僵了。才听里头有了动静,门一拉开,暖流登时包裹住秋容,她还来不及回味,那门就已经带上了。
宋玉正在面前,一脸不悦地问她:“什么事?”
秋容冻得身子都有些哆嗦了,结结巴巴说完一整句话,小心翼翼看着宋玉的脸色。
“天太冷了,姐姐能不能通报一声,给偏室也添个火盆?”
宋玉没好气哼了声:“织布而已,又不是什么重活。那屋子不漏风不漏雨的,能有多冷。叫孙侍妾手上快点,活动起来就不冷了。”
说罢就转身回了屋子,只留秋容一人站在外头。
秋容自讨没趣,只能灰溜溜回了偏室。
孙玲珑拢着袄子的衣襟,神色淡淡的。她已经怨恨到可以面容平静,只在心里唾骂的地步了。
“你去求人家岂不是自取其辱,侧妃分明没把我当人。”
秋容冻得直哆嗦,把门窗都关严实了还是有股子深入骨髓的寒冷。
她倒了杯热茶捧到孙玲珑面前,哀求道:“主子,您别跟自己过不去。喝点热的,就暖和了。”
孙玲珑头昏脑涨,心里的怒火却是水涨船高,只是碍于地方不好发作。
她拿起杯子,猛地砸出去。滚烫的茶水溅在秋容手上,孙玲珑也毫不在意。她甚至抬手扔了秋容的袄子,只转过身,恶狠狠对着罗织机发火。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脚踏被她踩得啪啪作响。
秋容不敢说话,捡过自己的衣裳穿好。战战兢兢站在一边候着。
过了一刻钟工夫,宋玉笑眯眯地来了。手里还端着绣了百福的大红色包被,孙玲珑认出来这正是自己织的那匹红布,竟是被侧妃绣了百福做成包被了。
她要送给谁,俞珠还是侧妃。
孙玲珑抬眼,正见宋玉走进来,身旁的另一个丫头手里还捧着药膏。
宋玉见了她,笑容更甚,指使旁边的玉禾:“还不给孙侍妾的手上药,一点眼力见没有!”
孙玲珑静静站着,任由玉禾抬起自己的手,把细腻的药膏抹在自己手上一点点揉开了。然后又去取来一件大衣披在孙玲珑身上,柔软的兔毛贴着孙玲珑冰冷的身躯,逐渐带来暖意。孙玲珑面色才缓和些,头也不那么晕了。
宋玉把包被交给孙玲珑,“这是给小世子的,是侧妃的一点心意。”
孙玲珑没说话,她接过小包被,沉甸甸的。做工扎实,针脚细密,福字更是绣得好。
侧妃本就写得一手好书法,绣出来当然也是行云流水。
孙玲珑嗯了声,“我知道了。”
宋玉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给孙玲珑挂上,换了旁人可能不知道。可孙玲珑却是门清,这里头掺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