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朝礼盛大繁忙。
然而再盛大的场面经历了数年也觉得乏味。基本就是站着,一直站到朝礼结束,然后依次向陛下,皇后,太后贺礼,接受赏赐。完后再进入庆瑞殿宴请群臣与皇族,到这个步骤基本是晚上,每个人都是一天不吃不喝。就连出恭都不能去,大多数都是前一天晚上就不用膳,不喝水。一整天下来又累又饿。所以早起进宫时就要在嘴里含上一枚参片吊着。
宴会结束后,就在宫中放烟花,帝后与众人同乐。接下来几日的流程大致相同,但是少了祭天的,一直持续到元宵节才算真正结束。
所以新年,是晋王最疲惫的日子。
去年倒还好,因为钦天监算出了初六是难见的好日子。撞上婚礼才有的休息,今年是正儿八经要从除夕站到元宵的。
俞珠因为地位太低反倒是占了便宜,不过要她看着小小的女儿被抱进宫中。心里也是很担忧的,所以从晋王他们出门内心就一直不上不下。
从前她跟母亲顶嘴,被骂今日种种往后都要还回去。俞珠还没当回事,毕竟有哪个少女的梦想是相夫教子。俞珠拎着树枝削油菜花的时候也有过做游侠浪迹江湖的想法,只不过她到底不是那块习武的料子。而今也没想到,俞母说的报应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这么小就让她牵肠挂肚,要是大了会顶嘴还了得吗。
兰溪端了牛轧糖来,新年的糖里牛轧糖是最好吃的。
浓郁的牛乳,焦酥的花生,越嚼越香。不说小时候,就是去年俞珠也是吃不停的,现在瞧着倒没什么滋味。
俞珠惊觉,似乎从她记事开始,俞母也很少再吃牛轧糖,都进了她的肚子。后来有了两个弟弟,俞母吃得就更少了,她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难过又深了一分。
她捏了块糖塞进兰溪嘴里,恹恹的没什么胃口。便叫兰溪端下去和小全子几个分了。他们年纪小应当爱吃。
兰溪嚼着糖,又甜又香。她感叹:“小姐做了娘和从前都不同了。”
俞珠正照镜子,也觉得眉眼间多了几分慈祥与沉静,就连笑起来都温婉多了。
“可不是吗,进了一个辈分。”
又恍然意识到什么,伸手去打兰溪。
“好丫头,你说我老了是不是?”
兰溪嘴里叫着不敢,脚上跑得倒是快,出了门把糖一分。兰香兰月果然乐坏了,小全子倒吃得少,藏了两块留着到时候去柴房给自己妹妹。
几个丫头得了压岁钱,商量着新年要买件红的袄子,打扮的娇艳些。
平日里丫鬟的打扮都有规章,衣服多以青绿为主。又是布衣,素净却单调。寻常见了主子又不准抬头,年纪轻轻倒显得沉闷。只有逢年过节才准打扮的鲜艳些,就是怕有藏了心思的婢子爬床。
今日难得,兰溪的头上都簪了一朵宝蓝的杜鹃花通草簪子。
她正和兰香几个说笑,忽然看见安管家身边的小太监葫芦抱着锦盒来。便收了笑,迎上去道一句。
“葫芦小哥新岁吉祥。”
葫芦是安管家的徒弟,基本就是当接班人来培养的。俞珠的院子平时她都来不得,毕竟这位算得上晋王盛宠的,都是安管家亲自来。要不是过年,师父太忙也轮不到他来。
葫芦生得圆润,一张圆脸天生就是个笑脸。眼睛不大,笑起来弯弯的极为讨喜。他弓着腰,“兰溪姐姐新岁吉祥,给俞主子请安。”
然后打开身前的盒子,便见里头放了一卷子香。
“这是千步香,香味虽然淡却经久不散熏香者若是常用,就连肌骨都能透出这股子香味来。”
还未点燃,兰溪已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茶香又像是柑橘香。虽然淡却格外清爽,叫人心情都不由自主愉快起来。
她笑着问了句:“各院子用的都是一样的香吗?”
葫芦立刻道:“按规格,俞主子是不能用的,这不是晋王特赏嘛?千步香可是宫廷御用,就是王妃也不得这份恩宠呢。王妃和侧妃按规格都是金凤香,是库房按例送去的。”
兰溪才应下,赏了岁钱。抱着香回屋点上。
俞珠刚梳好发,便闻见千步香绵长的香味。这香也真是奇了,初闻是像是桃木的味儿,而后氤氲开了,无端透出一股子柑橘的香味来,再往后就是百花盛开时热闹却和谐的香味,仿佛置身花间。
俞珠不喜欢熏香,虽惊奇却还是问了句。
“怎么想起来熏香?”
兰溪退到一边,道:“这香是晋王特意赏的呢,这几日王爷常来,他赏的东西哪有不用的道理。”
“既然是王爷给的,那就用着吧。”
这么长时间过来,俞珠哪能不长心眼。只是怕这香是人特意送的,毕竟闻起来就不一般。人常用的东西最怕动了心思,等察觉时早已深入骨髓。
她想了想道:“既然是王爷给的,就等他来的时候再用吧。”
葫芦送完俞珠的院子还要再去侧妃处,倒不是他不知尊卑。只是俞珠和王妃的院子近点,大主子们又不在府里。所以偷了个懒,少走了几步路。
侧妃院子的丫头见葫芦来了,忙去叫翡翠出来。
翡翠和宋玉住一个屋,只是宋玉伤了筋骨,所以干不得什么活。和侧妃的关系又好,平日里伺候侧妃的事就落在了翡翠的身上。
翡翠自认自己事事尽心,只是不得侧妃的喜好。始终不如宋玉被侧妃器重,不说大的,就连沏茶也不讨侧妃的喜欢。
要么浓了,要么淡了。要么茶烫了,要么就是太温。翡翠也请教过宋玉,只被骂蠢钝。几番下来,叫她战战兢兢都不知如何自处了。就是新年,换了件衣裳也遭宋玉阴阳怪气是要勾引晋王。
她气不过又吵不过,宋玉到底是侧妃幼时就在身边的。比她这个半路来的丫头重要的多,要是闹起来,赶走的只能是自己。
翡翠才受了宋玉的刁难,正躲在屋里抹眼泪。
伤心欲绝时听小丫头叫她,只得把眼泪抹净了收拾得当去见葫芦。
翡翠站在门口,强扯出个笑来:“葫芦小哥,新岁吉祥。”
葫芦回了礼,见翡翠满脸泪痕,声音也抖。天寒地冻的,流点泪风一吹脸皮就疼得厉害。
翡翠生得清秀,模样小巧。葫芦虽不算男人,瞧着也觉得怜惜。于是放低了嗓子,弯着腰心疼的问:“怎么了这是,这新年头一天可不兴哭啊。哭起来把福气都哭跑了。再说了,这眼泪流多了,也伤眼不是?”
翡翠抬眸,言语间虽有哽咽,仍是强装无事。
“没什么要紧的,就是绊了脚磕碰一下。不疼了,就好了。”
葫芦应了声,从袖口里抓出一把糖来塞进翡翠手中。笑呵呵道:“师父才赏的小零嘴,姑娘也尝尝。嘴里甜了,心里就不苦了。这是库房按份例送的金凤香。和王妃处用的是一样,翡翠姑娘受累回头和侧妃说一声。若是没什么差错,小的就先下去了。”
翡翠接过锦盒道:“既是和王妃处一模一样能有什么错处,谢谢葫芦管事的糖。您走好。”
葫芦行了礼,走出几步。又回头,见翡翠抬手抹泪,委屈极了,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他摇摇头,不知想的什么。
翡翠进了院,宋玉正候着。见她抱了香回来,一把夺过。
“行了,侧妃屋里的事不用你管了。”
翡翠怯生生道:“宋玉姐姐你全然好了吗,不要累着。”
宋玉瞥她一眼,背过身往屋里走。
“再不好也得好了,指望你笨手笨脚地能做好什么?”
翡翠不敢再说,垂首回了房里。宋玉见她畏畏缩缩更是来气,骂道:“当真是不堪用,一点委屈就做出这副样来,不知是给谁看。”
跟了侧妃这么久,一点长进没有。宋玉怒其不争,便不再管她。
她点了香,没闻出什么错来,便把此事放下。
又估摸着侧妃得到晚上才回,细细准备解乏的东西。
钝齿的梳子,按摩的精油都一一备好了。炉上温着雪水泡开的茶,只等侧妃回来第一时间疏解。
进宫的人站到下午,才得了松快。
百官在前头受礼,命妇们便在后宫之中。
长乐宫中,太子妃,齐王妃早就落座。侧妃和王妃分别行过礼才坐到下首。
奶娘抱着孩子给皇后看了一眼,小世子被夸长得好,对锦茵倒没说什么。想来是不怎么瞧得上,两个孩子都赏了东西。小世子还被皇后亲自抱了一会,这孩子也争气。皇后抱他,他咧嘴就笑起来。
“这孩子,知道是皇祖母抱着不成?”
皇后笑弯了眼,逗道:“你喜欢皇祖母是不是?”
小世子笑得更欢了,云舒便在一旁说:“我看小世子和您长得也像,要不说隔辈亲呢。”
皇后道:“是哦,这孩子还真有点像我。”
言语间,倒没人提到王妃。
王妃陪着笑,闯了趟鬼门关心境也沉稳不少。
就算没人提她又如何,始终不能改变世子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事实。只要皇后疼孩子,一点冷落又算得了什么?
见皇后抱着小世子,太孙蹦蹦跳跳跑到跟前,抓着皇后的手摇啊摇。
“祖母祖母,我也要你抱!”
太孙长了一岁,眉目间褪去肥嫩显露出太子的影子来。皇后让人抱走小世子,又抱起太孙,嗔道:“你呀,最是拿乔的那个。”
说是这么说,疼爱却是一点不少。
只有锦茵被晾在一边。
一是因为她太小,也不好讨好皇后。二是俞珠的身份,也不足以叫皇后关注。
容薇瞧着几个孩子围着皇后的模样不禁有些眼热,若她也有个孩子,会是怎样的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