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头拜见完天子,开宴之前太子兄弟就来到皇后宫中。
累了一天,众人才得以喘一口气。
听见通传,容薇下意识看向晋王。便见他信步走来,眉宇间虽有疲惫,却依旧光彩照人。
只是那人温和的眉眼却不是看向她,而是看向奶娘手中懵懂无知的幼童。
所有的孩子都围在皇后身边,就连小世子也被云舒抱着,只有她的女儿站在角落,没什么人注意。
那双像极了俞珠的眼睛,明明还不知世事,可晋王就是觉得她是难过的。
若是俞珠受了这样的冷落,恐怕也不会露出什么表情,只是心里难受片刻。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自己找些高兴的事。
喝点果酒,又或是吃点好吃的。
俞珠的心态很好,也很容易满足。可那是从前的她,参加茶会都会被排挤。而晋王想给俞珠最好的,最起码他会尽所有的努力。他的女儿当然也是,爵位俸禄都该一视同仁。
晋王抱过锦茵,孩童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她。晋王便用玉佩逗着锦茵,王妃劝他:“累了一天,还是让奶娘抱吧。”
晋王:“不用,一个孩子抱着能有多累。”
皇后才想起来,先前没怎么看过这孩子,就让晋王再抱到跟前,仔细瞧了瞧。
儿子喜欢,做母亲的当然要高看两眼。
晋王一直敛着眉,此时才抿唇笑道:“母后,你看这孩子像不像我?”
“鼻子嘴巴生得像你,眼睛倒像......”
晋王提醒她:“俞珠。”
皇后这次可算记住的了俞珠的名字,估计再也不会忘了。瞧自家儿子的模样,也知道是被拿住了。皇后一直觉得晋王的性子冷漠,还是难得对人这样维护。只得叹一口气,心中更是惆怅。对几个女子还能有什么意见,往后都不在身边了。只有不舍,这不舍叫她眼角都湿润了。晋王自然察觉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母子的关系很微妙,有时候晋王厌恨皇后强势的掌控欲。可真到了分别的时候,又觉着无非是母亲对儿子放心不下,算得了什么大事呢?
皇后伸手抚摸晋王的脸颊,“我记得小时候,我也是如此抱着你们几个。怎么一晃眼都这么大了,连你都做父亲了。”
皇后哀戚的想,自己还有几年寿数呢。
她的白发越来越多,离所谓的花甲之年也只有七年光景。女儿早已出嫁,随夫君在驻军之地。快有十年不曾见了。现今,儿子也要一个个离她而去。
皇后耷拉了眼,“在外头要好好的,学着治下为你父皇分忧。”
晋王垂首:“儿臣知道。”
眼看着天已擦黑,庆瑞殿烛火通明,摇摇曳曳。皇后朝众人笑道:“这就起身吧,不要误了良辰美景。”
俞珠一直等到很晚。
值班的是兰香,她用剪子拨了灯芯。又添了几块炭火,见俞珠还是坐在小桌前忍不住劝:“主子,要不还是先休息吧。说不定晋王他们今晚不回来了,你才刚出月子,身子受不住了。”
俞珠也有些困,可心里放不下也睡不着。就说:“不碍事,我再等等。”
话音刚落,便听门房通传。
俞珠提着灯笼走到门口,晋王抱着锦茵,用斗篷挡住冷风。急急迎上来:“天这样冷,你出来干什么?”
俞珠低头去瞧,锦茵脸红扑扑的,小手也热乎着。
“这么会功夫不要紧,快进屋吧,外头天寒地冻的。”
进了屋,孩子被奶娘抱走。俞珠便拆了晋王的发,用梳子给他梳头解乏。
铜镜映出两人的面容,比起去年晋王的模样成熟了点。少年气退了几分,俞珠还记得第一次见晋王险些以为他是个女孩子。阴柔的面,狭长的眼,唇角若有若无的笑真叫人晃了眼。
梳好了头,俞珠和晋王并肩坐着。却被抱到身前,那人将她整个抱住,一时间呼吸间都是好闻的雪松香。
俞珠有点脸红,急切地找着话题。
“皇后娘娘喜欢锦茵吗?”
晋王眯着眼,怀里的人儿温软,捏着肉乎乎的,闻起来也香。
“喜欢。”
俞珠的脸越来越红,那双手在胳膊上下捏了捏。晋王大概饮了酒,酒气混杂着花果的香气叫人脸红耳赤。
温热的唇落在脖颈,绵长细腻,密密地吻饱含情意。
“别动,我只是抱你一会,还不到时候。”
俞珠往后仰了仰,纤长的脖颈露了红痕。
她忽然想起床顶的雕花,正是鸳鸯交颈。
过了立春,王府收拾好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要启程迁府。新的王府和和现在的布局又不同,俞珠换了个院子,就在晋王的院子旁边。开了道小门,可以直接过去。这是王府里第二大的院子,名为百芳园。仿的苏式园林造景。院中假山流水潺潺,树木郁郁葱葱。更有四级花草,芍药秋菊。待春来,真是芳色满园。
这院子分给俞珠实在不合规制,容薇第一个反对。不仅仅是百芳园大,更是占据了好地界。和晋王的就寝院子只隔了百步有余。俞珠要是占了这样的地方,往后还有别人什么事?
容薇拧着眉,看向王妃:“不知王妃的院子在哪?”
王妃的院子坐落在东,是尊位,只是景致差了点。王妃盈盈笑道:“妹妹若有什么不满,对王爷说就好。实在不行,可以把我的院子让给你。”
容薇哼了声,“我自是没有资格左右王爷的决定。”
她偏头,看见孙玲珑。
孙玲珑算是彻底失宠了,如今分到了容薇的秋水院。察觉到容薇的目光,孙玲珑鹌鹑一样低下头。心里更是暗叫糟糕,怎么把她俩安排在一起。自己这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肉,只等着容薇搓圆揉扁了。
王妃如今一心放在世子身上,见容薇的脸色不好,只说:“妹妹不必不忿,有在这抱怨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拢住晋王的心。”
容薇拂袖离去,孙玲珑也赶紧跟上去。
收拾了一阵王妃的院子才安置妥当。寿姑姑扶着王妃坐下,小世子正在床上练习翻身,王妃看着忍不住露出笑容。
“姑姑,你看这孩子。”
小世子翘起脚,抬起背却只翻了半边就翻不动了。只得躺回去,啊啊呜呜的叫喊。王妃伸手拨弄了下,小世子才翻过来。她佯装嗔怒:“真是调皮。”
寿姑姑也是笑呵呵的,王妃能开心她是再欣慰不过了。毕竟之前在玉都,王妃总是愁眉不展。寿姑姑深怕,王妃年纪轻想不开。见她如此,才放下心来。
然而对钱婉徽而言,离开玉都就仿佛离开了枷锁。比起晋王的宠爱,她更在意的是皇后的目光和母亲的时时刻刻的叮嘱。
晋王是王爷,他这辈子注定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个女人。可皇后和母亲不同,她们的目光鹰一样牢牢锁定钱婉徽,只要有一丝错处,指责就接踵而至。这让她无时无刻不再审视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并为此郁结于心。
而现在,天高皇帝远。钱婉徽再也不用怕有人指着她的鼻子告诉她,她不是个为人妻子,为主母的料子。
钱婉徽的天地一下子畅快起来。
她抱起小世子,苍白的脸上也渐渐红润起来。
连翘点燃金凤香,驱散旧府积攒的沉闷气息。她不禁抱怨;“侧妃凭什么也用金凤香啊,库房也真是的。王妃,您也不计较。奴婢看,侧妃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钱婉徽笑笑,“沉不住气的丫头。”
俞珠站在院子里有点不知所措了,这院子也太大了点。她转了一圈,竟走得有点脚酸。景致也好,虽然天气还冷,院子里见不着什么绿色。只有假山和溪流,显得静谧高雅。不过角落那棵柿子树倒是热闹,挂了一树的果子,小灯笼似的橙澄澄的。
俞珠伸长手摘了一个,吃得满嘴都是甜甜的汁水。立刻叫兰溪和兰香来,摘了一筐预备做柿饼。
如今院子里多了十几个丫头,偏房也成了四间在一处的联房,左右各两排。这里头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都不动声色,只瞧着俞珠她们够柿子。
俞珠也发现了,拢了拢大氅,收住脚缓慢走到丫鬟们跟前。
大丫头虽然低着眉,模样却不服气,甚至有点鄙夷。
俞珠才想起,这不是玉都,所有的下人都是宫里训诫过的。眼前的女子,恐怕在她们没搬来前,在旧府有一席之地的。
俞珠抿着唇,声音温柔。
“见了我为何不跪?”
玉莲神色一滞,又听俞珠轻声:“我在问你话。”
此刻玉莲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就算再没规矩也是主子,不是她可以随便僭越的。主子可以没规矩,但下人不能。
她咬了咬唇,旋即跪下。
“给主子请安,奴婢一时走神,请主子责罚。”
俞珠抬起头,目光扫过跟在玉莲身后的小丫鬟们。她们才反应过来,跟着一起跪倒了。
俞珠满意的勾起嘴角,她看出来这院子里的丫头都是看玉莲的脸色行事。换做以前的自己说不定会客气一番,叫她小瞧了。可现今的俞珠不是。
她可以是个好人,但不能只是个好人。
“下去领罚,剩下的,今日不必吃饭了。”
俞珠说完便走进房间,不再看玉莲一眼。玉莲只得咬咬牙下去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