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珠跪在院子里行礼,只一眼,晋王就看出她瘦了。他扶起俞珠,只觉得手里的腕子细了三分,附着着均匀的皮肉,不像从前那样摸起来软软的。
“这几天真是难为你了,我去看看锦茵。”
俞珠没说什么“您来这不合规矩”这种不中听的话。她乖顺的带着晋王往锦茵的屋子里走。院子里的人立刻很有眼力见的把锅子都搬到屋里去。
晋王既然这几日都在处理公事,那一定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来了俞珠这肯定是要放松一阵的。
蕊娘恋恋不舍看着一桌子珍馐,还是惋惜地叹了口气回房了。
这几天何止俞珠瘦了,晋王也瘦了。眼下小片的乌青,显然是许久不曾睡个好觉了。
锦茵躺在摇篮里,手中抓着一个布老虎,见了晋王胡乱地蹬着腿,咧开嘴啊啊起来。
脸上的水痘抹了厚厚的药膏,黑绿色的一股子药味。晋王把锦茵抱在怀里,掀了一点衣领子,见瘪瘪的肚子上也长了一溜排的水痘,倒是没破,光瞧着也够叫人心疼的。
“这孩子本就早产,生得瘦小,不像秩明胖嘟嘟的。受了这一遭罪就更瘦了。”
晋王用脸去碰锦茵的脸蛋,锦茵圆溜溜的眼好奇地看着晋王。知道锦茵离开口说话还早,晋王还是逗弄她。
“叫爹爹,爹爹带你骑大马。”
俞珠走过去,温声道:“她这会子懂什么。小孩子长得快,病好了就胖起来了。”
晋王放下锦茵,将俞珠揽进怀中。
“这几日没来看你们,生气没?”
俞珠抿了抿唇:“不敢。倒是您来了,我有点惶恐。”
晋王闭上眼,似乎累极了。二人就回房,铜炉还在咕嘟咕嘟冒泡。累了一天,看见吃的反倒吃不下,只想好好歇一会。
晋王坐在小茶炉边上,俞珠便跪坐在他身后,脱了外衣为晋王揉肩。
“秩明在娘胎里养的就好,奶娘又尽心,用不着多担心。不像锦茵,胎里不足的孩子总要费心点。”
俞珠缓慢揉着晋王的肩颈,道:“都是我的错。”
这话叫晋王也是一愣,他总觉得俞珠话里另有所指,便拉过俞珠的一只手,学着她的语气道:“不敢。”
他摩挲着俞珠细腻的皮肉,无端想起一首诗来。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说的是女子肤若凝脂,床榻之间更是别有韵味。
晋王扬起脸,见俞珠还是一副安静的模样,手中微微夹杂了几分力气。唇角的笑意也深了些。
“怎么,还要跟本王拿乔吗?”
俞珠才反应过来,往前挪了挪,躺进晋王怀中。
一年的相处让她知道晋王在外头的事一定办的不顺利,他虽然宠她,却也需要自己提供情绪上的价值。
爱则爱矣,却没到可以容纳俞珠所有脾气的地步。
晋王毕竟是上位者,而自己是他的附属。
俞珠只是小小试探,她唇边扬起不好意思般的笑。
“我走神了。”
俞珠伸长了胳膊,去环住晋王的脖颈。
“这个月都不去旁人的院子了吗?”
晋王也反问俞珠:“我留在这不好?”
俞珠压低了声音,显得又软又糯。
“当然好,我是怕旁人又要说我独占着王爷了。”
晋王眯起眼,抚过俞珠柔顺的黑发。
“若是王妃说这话,你听听就罢。若是下人嚼舌根,交给福嬷嬷就是。你是主子,她们是奴才哪有她们议论的份。”
俞珠道:“我知道了。”
她旁敲侧击地问:“您的事还顺利吗?”
晋王捏了捏俞珠的手:“难为你还惦记着我,张晟源还算识相。把城里的安居所和慈幼院修缮了一番。可灾民的人数太多,安居所可住不下。”
俞珠支起身子:“那要怎么办?”
后宅女子是不可以妄议政事的,只是瞧着俞珠求贤若渴的眼神,晋王还是心软了。
“放在以前,张晟源会写道折子呈上玉都,叫国库拨款。可是眼下嘛,我不是很想那么做。”
晋王低头,二人靠得极近,几乎是鼻间对着鼻间。
俞珠看见晋王眼中促狭的笑意,他姿态放松透着股慵懒劲,好似轻而易举就看穿了俞珠。
“蕊娘是揽月楼的花魁,她跟你说什么了?”
俞珠自是瞒不过晋王的,只能老实招来。
“也没什么,就是些张知府的坏话。”
晋王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张晟源无法无天却没有人敢管是不是?说不定本王也会与他同流合污。”
俞珠赶紧捂住晋王的嘴:“这样的话人家可没说。”
晋王抓住俞珠的手:“意思差不多。”
“还知道什么?”
俞珠靠近了些,此时此刻她有点摸不准晋王的态度,于是放低了姿态凑得很近。几乎是整个人都缩在晋王怀中,二人的衣摆交叠缠绵。
“最近,有很多人告张知府。”
晋王哼了声,“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急着做面子工程。粮仓也开始放粮,车队从中原地界调粮食过来,可这些还不够。只要不下雨,百姓租不起地,那每一年都会有无数人死去。”
玉都是都城,繁华盛景,俞珠很难想象尸横遍野的景象。只是听蕊娘说起卖儿卖女的残相,心中也不由得跟着一紧。
晋王似乎察觉到俞珠的紧张,怀抱收紧了些。
“所以我在逼张家,主动舍弃张晟源。他的田地私产若能被收回,也够解燃眉之急了。张家是太原城之首,只要张家一倒台,其余三家当然会追随朝廷。世家的租金田地是不归朝廷管的,减轻赋税对于沉重的租金只是杯水车薪。只有号召世家低租,免租才能解决眼下的困境。”
晋王凑在俞珠的耳边,道:“最好,这些家族可以消失。眼下我还没有办法,只能先逼着他们舍弃张晟源了。”
张李崔袁,俞珠把这四家分别念了一遍。
张李是姻亲,放在整个大雍都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可崔袁就不如这二家,势弱不说,这两年还一直被压制。恐怕被吃掉是迟早的事。
俞珠是侍妾,锦茵虽然是她亲生的,却也没资格决定锦茵的婚事。要是在玉都,就是由礼部挑选。在太原,当然是由王妃一手操办。
而且,作为后院妇人,俞珠也没有资格谈论这些世家。
可俗话说得好啊,枕头风好吹。
锦茵还差九天百日,俞珠的身体自然也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她抬手勾住了晋王的腰带,轻轻一条解开了扣子。在那人灼热的目光中一个翻身将人压制在身下,而后才颤颤巍巍送上自己的唇。
俞珠裹着被子,微微喘着粗气。
晋王也是一脸温柔,眸子里都多了几分笑意。
太长时间不亲近,羞涩的模样倒有几分新婚燕尔时的稀奇。
两人就这么依偎着说了会话,俞珠明知故问。
“那崔袁两家是不是一直被张李两家压制啊?”
晋王笑了笑说“是,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
俞珠笑嘻嘻的说,“我这几天看书学到了个新词。”
“什么词?”晋王扬起眉,俞珠还爱上看书了。他还真想听听她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合纵连横,远交近攻。”
俞珠用一种天真的语气说:“您为什么不联合崔袁二家来逼迫张李二家呢?这段时间告张知府的人那么多,办不了他,就办了他手底下的虾兵蟹将。崔袁二家只要追随您,乖乖的捐钱捐粮食,自然会有人举荐他们做官。到时候锦茵的婚配就从这两家人中挑选,还怕他们不忠心吗?”
俞珠垂下眼,遮住眼里的狡黠。
“就是娃娃亲也是有的,锦茵的百日恐怕要到下个月补办了。等她好了,请崔夫人和袁夫人来凑凑热闹好吗?”
晋王笑道:“就是不请,她们也是要来的。”
俞珠舒了口气,柔软的手环过晋王的腰。
“您说这个主意好不好?”
“当然好。”晋王低头吻了吻俞珠的唇,他自然看穿了俞珠的小心思。
等俞父升职要三年,等两个弟弟出人头地更是不知猴年马月。
不如连结士族形成姻亲同盟,他们会全力支持俞珠以及锦茵。
这是属于俞珠自己的势力。
俞珠忐忑地等着晋王的回答,就是联姻也该是世子先。而不是她这个侍妾生的女儿先,俞珠几乎是明着告诉晋王自己要搭上崔袁之中的一家。
他是会训斥自己,就此生疏,还是默认自己的操作。
俞珠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就连搭在晋王身上的手也慢慢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很短暂的时间,俞珠终于等到晋王的回答。
对方极其慎重的叮嘱俞珠,“那你可要好好挑,为锦茵挑选乘龙快婿。”
“不过,就算看走眼了也不要紧。”晋王很酷地说,“本王的女儿就是嫁个酸腐秀才,我也会把他提拔到高官之位。”
他眨了眨眼,“只要我活着,我所有的属地就永远有锦茵的一份。”
俞珠大逆不道的想,那要是晋王英年早逝怎么办?
呸呸呸,还是保佑晋王长命百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