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摇了摇昏胀的头,险些站不住身子。
他扶着柱子,慢慢挪到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才从怀里摸出醒酒丹服下。
呼吸灼热得不像话,后背沁出汗来。晋王喘息一阵,才注意到面前的屏风上画的是一大丛牡丹。
至于牡丹丛中,则是放浪的一对男女。
衣衫半褪,引人遐想。
他哑然失笑,见张知府这番举动才知酒色财气,贿赂之风定然在山西官场中盛行。
晋王不急着拿他,来此也只是为了摸摸情况。
山西本地的家族,有张,李,崔,袁四大家。不说在山西,就是在整个大雍也是鼎鼎有名的。
世家传承数百年,家族势力盘根错节。大雍的臣子有一半都出自世家之中,就连打天下时,世家也出了兵力。
所以一时半会,是绝对不能撼动的。只能逼着对方,主动舍弃。例如张知府这样犯了大错的族中子弟,至于怎样的错,晋王还没想好。
他醉的厉害,方才不过是强撑而已。
又歇了一会,晋王积攒了力气,将花魁抱到床上,扯下了半截纱裙。
只听外头有人来请,说是王府来人接晋王回去。
晋王才醉醺醺拉开门,衣襟敞开了,十足的风流模样。
他醉眼朦胧,被手底下的太监随侍卫礼扶着。
卫礼面上一副为难的样,道:“王爷,王妃叫奴才来接您回去。”
晋王不耐烦地砸了两下门框,虽是气愤,却实在醉得厉害。
张知府在一旁站着,看见花魁睡在床上,屋里还有散落的酒瓶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这晋王原来只是个表面正经的主。
“本王还没尽兴呢,你们都废话什么!”
他身子歪歪斜斜,险些带得卫礼摔倒在地。张知府赶紧上前扶了一把,赔着笑道:“王爷喝醉了,既是王妃的意思,小的也不好阻拦。这就派人,送您二位回去。”
卫礼侧过脸,清俊的面上带着淡淡笑意。
“不劳烦张大人,王府的马车就在外头侯着。”
几人搀扶着晋王到了外头,果然见两匹黑色的骏马拉着一辆古朴的马车,早已在等候了。
张知府手底下的常遇帮着卫礼将人扶进马车,又看着对方走远,才对张知府说:“爷,那蕊娘还要收房吗?”
气得张知府一脚踢在常遇腿上,直踉跄地险些摔个跟头。
张知府骂道:“你这个蠢材,那是我特地为王爷准备的!收房收房,我成什么了!明天把这女人送王府去,我看这晋王也不过是个尔尔之辈,贪图享乐之徒。有蕊娘在府里,也好做我的眼线。”
常遇弓了腰,自己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奴才愚笨,奴才愚笨,爷您别生气。”
张知府才一甩袖子进了府门,不知要去找哪个小妾消遣。
马车里,云今撩开车帘,见晋王仍不太清醒。本想退下,却被叫住。
“还记得前年山西大旱,朝廷拨了五十万两赈灾吗?”
云今道:“记得。”
晋王嗤笑一声,“这张府还真是奢华,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花园水池,门房马夫一应俱全。就是下人房,足有十八个开间。放在玉都,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了。”
云今不知晋王意欲何为,只见他阖着眼,分不清是气的还是思虑如何对付张百元。
过了片刻,才听:“罢了,还是先摸清这城中四家的利害关系再说。”
哪些可以拉做盟友,哪些是不知好歹要被铲除的对手,晋王还一无所知。
他现在头疼得厉害。
云今听罢,知道自己现在的任务就是去调查四家的底细。不必随时在王府等待命令了。
他退出车厢,骑了另一匹马很快就消失在街头。
远远的,玉莲就看见卫礼扶着晋王过来。她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腿也有些软。只是想到侧妃,又一咬牙迎上去。
玉莲屈膝行礼,望着神志不清的晋王道:“禀王爷,俞主子已经睡下了。”
晋王眯着眼,此刻确实也很晚了。他嗯了声,就要回头。却被一道清丽女声叫住,原是侧妃。
侧妃扶着宋玉,只在原地不动。卫礼便心领神会,带着晋王往前走。离了百芳园一二百步,二人才并肩而坐。
“怎么还不睡?”
晋王言语间透露出疲倦,他愈发地不清醒了。就连肌肤也烫得厉害,才惊觉酒里放了催情的东西。
容薇低头,一副乖顺的模样。
“子时还不见您回来,实在担心。”
她与晋王十指相扣,眸子里像盛满了春水。
“现下,才算安心了。”
听见动静的兰溪推门出来,只看见晋王和侧妃的背影。一旁的玉莲木着脸,还算镇静。
“王爷去了侧妃处,今晚应当不会来了。”
兰溪没多想,只是叹一句。
“晋王就从咱们门口路过,你都能把人放跑了。”
也没多责怪,兰溪转过身准备叫俞珠不要再等了。
俞珠听了也没露出难过的神色,说起来晋王确实冷落侧妃很长时间。她心里虽然闷闷的,却也能理解。叫小厨房煮了醒酒汤,明日送去晋王的书房。
她没想到,第二日自己的院子里就要迎来一位新人。
锦茵是每天准点准时卯时就要醒的,俞珠也被闹得睡不了懒觉。只得洗漱起来,平日里大家都是说说笑笑。今个却是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各个打量着她的脸色。
俞珠只觉得好笑,伸手捏住兰溪的痒痒肉。要是往常,兰溪肯定笑得在地上打滚了。今天却只是笑了两声,又忍住,直勾勾看着俞珠。
俞珠被她看得发毛,浑身汗毛直竖。
“怎么了这是,看得我心里发慌。”
兰溪吞吞吐吐,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干脆一扭头,愤愤道:“小姐,你自己出去看吧!”
俞珠见她这样如临大敌,心里也嘀咕起来。她的发还未梳好,只挽了一个小髻。
俞珠披上斗篷,平静地走出门外,便见一女子荆钗布衣正跪在院子中央。周围的小丫头正在窃窃私语,那女子听了,头垂得更低,眼泪在地上洇出一滩小小的水渍。
俞珠忽然觉得心口更闷了些,她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
“抬起头来。”
那女子便听话抬头,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挂着泪痕。柳眉微蹙,眼含秋水,我见犹怜。
俞珠听见自己问她:“你来此所求何事?”
女子膝行两步,眼泪更多更是可怜。
“民女名为蕊娘,昨晚已被晋王收用,还望主子能容下民女。”
俞珠侧身,就听兰溪在一旁补充。
“她是张知府家里的舞姬,是揽月楼的人。揽月楼是勾栏之地,侧妃和王妃处都容不下她才求到咱们院子里。实在不行打发出去就是。”
兰溪拧起眉:“这个张知府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纯心添堵来的。”
俞珠低下头,台阶下蕊娘还在不住啜泣。
她出自风尘,腰肢细软。跪也不好好跪着,腰斜扭着,屁股微微抬起。从后头看第一眼就是女子瘦削的肩膀,婀娜的姿态,还有衣裙下圆润的臀部。
兰溪说:“您不能收她,要是狠不下心,我把她打杀出去!”
兰溪说着,就要撸起袖子好好教训蕊娘。吓得对方睁大了眼直勾勾看着兰溪,像是呼吸都忘记了。
巴掌近在眼前,蕊娘已经闭上眼睛。忽然听见一声冷冽的住手,她抬起头,见俞珠站在高高的白玉阶上,眉目看不出什么情绪。
风尘女子,挨打是家常便饭。
被老鸨打,被客人打,被客人正头娘子打。
蕊娘其实一点也不怕疼,她早就习惯了。
她也没什么脑子,只是生了张漂亮的脸蛋,有幸成为花魁。
做了花魁就有自己挑选客人的本钱,不至于什么人都接。更不像那些暗门子,在巷子边上看对眼了就拉进家去媾和。挣的钱只几文,堪堪够果腹。
她被张知府包下,本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他的小妾。张知府虽然又胖年纪又大,可做他的小妾也只用伺候这一个人,对蕊娘来说未必不是个好出路。可合该她撞大运,她要伺候的竟然不是张知府那个猪头,而是俊美无双的晋王。
机会就在眼前,蕊娘就是豁出半条命去也一定要进王府。
倘若晋王不要她,那她的结局就只能是青春老去,沦落为暗门子。
一点打算什么,刚进楼时,老鸨的藤鞭都受得。这弱不禁风的丫头一个巴掌她就受不得了吗?
时间仿佛静止,身后传来动静,蕊娘下意识转身。
她看见晋王平静地站在拱门的边上,目光落在那人倔强的面上。
遥遥相望,不知彼此的心里在想什么。
俞珠抬手捏了捏自己僵硬的脸颊,忽然记起来原来自己是依附着晋王的宠爱为生的。
他对自己太好,好到自己竟然生出了一些想要独占的心思。
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自己原本想要的不是在晋王心里一个小小的角落吗,自己最开始只是想在这尔虞我诈的后院中小心翼翼的活着,活好。
怎么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所谓恩宠,只有他给你的份。他可以把你捧得高高的,也可以叫你一无所有。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俞珠笑不出来,她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用讨好的心态去面对晋王。
王妃侧妃有拒绝的底气,她有什么?
锦茵吗?
对了,锦茵。
俞珠想起来,若是自己惹了晋王不高兴,会连累锦茵也不讨晋王喜欢的。
她不要这样,她想给锦茵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