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隔了一段不算远的距离,就这么对望了一眼。
不过一眼,俞珠就别开目光。
她背过身去,背影看上去有几分倔强和寂寥。就连声音听起来也似乎被扯碎在风里。
“就住在耳房吧。”
“小姐!”
情急之下,兰溪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俞珠的回答,俞珠只是闷头走进屋里。没办法,兰溪只能把人安置下来,她横眉冷对,没有一点好脸色。
“行了,别在那跪着了,倒人胃口!”
那边晋王抬脚踹了卫礼一脚,卫礼摔了个狗吃屎,又颠颠的跑回来。苦哈哈道:“张知府的人送来的,您一大早就去了官署。小的们还以为是您默许的呢。”
晋王闻言又踹了一脚。
“你不会让人送回去,再不济也不能让她在府上到处招惹吧?”
卫礼更是头大:“这花魁娘子按规矩来说是不能单独开院的,只能在各位主子底下。咱这不是上下都问过了吗,全被打了出来。杜嬷嬷眼下还把她记在了侍寝册子上呢。”
晋王想起俞珠的眼神,知道自己是伤了她的心。他倒是愿意放下身段去哄一哄俞珠,俞珠是个懂事的,想必不会计较。
只是在看卫礼这小子真是火大,于是摆摆手让人下去,别在跟前讨嫌。
走出几步,晋王又叫住卫礼。
“去找两件可心的玩意。”
卫礼立刻低头:“小的明白,保准俞主子喜欢。”
王府里多了个风尘女子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不说王府大院,就是寻常百姓人家有几个是睁眼看待风尘女子的。是以,王府里洒扫的小丫头们都背地里嚼起舌根。有说这位花魁美若天仙,有说这位花魁房中术了得,还是个清倌人。但说破天去,也只有两个字:破鞋。
寿姑姑抱了小世子在晒太阳,今天是个大晴天。虽说有风,可这风柔柔的已然有了春天的气息。
小葵是叫不出声了,只在架子上扑腾翅膀。
王妃用小银勺子盛满了稻谷摆在小葵嘴边,小葵便低下头去衔来捣鼓两下剥去谷衣,吃得不亦乐乎。
寿姑姑还在一边义愤填膺:“王爷真是太不像话了,才到封地也学着人家狎妓。”
王妃神色淡淡的,只听得寿姑姑拔高了一个语调:“还想把人放在我们院里,这是把您置于何处啊!”
她的声音大了点,吓得小世子呜呜哭起来。寿姑姑赶紧抱着站起来,边走边晃着哄。
王妃放下勺子,摸了摸小葵绿油油的脑袋。
“好了姑姑,王爷办事总有他自己的章程。毕竟是张知府送的。”
寿姑姑哄小世子的间隙还要偏过头来说一句:“说到底男人没一个不好色的,您看见了吗,那水蛇腰扭七扭八没骨头似的,狐媚子!”
王妃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叹气:“说到闹心,咱们哪有俞珠闹心呢?”
这话一出,寿姑姑也不气愤了,她倒有点可怜起俞珠了。
都说晋王宠她,其实她性子也最软。不然怎么能容忍一个娼女在她院子里住下,说到底只是俞珠最乖顺才最讨喜欢。
寿姑姑不说话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锦茵,俞珠也会忍着的。
侧妃当然也知道蕊娘被安置在百芳园的消息,先前侧妃还因为此事不平衡过。现在可好了,倒能看一看俞珠的笑话。
她低头灌下苦涩的汤药,这是李太医亲手调配的坐胎药,只盼着能一举怀上孩子。心里又暗自思揣,明日请安可要好好看俞珠的笑话。
俞珠当然不知道旁人心里怎么想,眼下蕊娘在她的院子,就是不想也得天天碰面了。
可巧今日太阳好,兰溪几个把屋里的书架陈设都搬出来晒晒太阳,也好去去腐气。
俞珠抱着锦茵,窝在铺了兔皮褥子的藤椅上晒太阳。
库房的人在给蕊娘收拾房间,又额外拨了一个丫头到身边伺候。
蕊娘出身风尘,走路情不自禁扭腰扭胯,衣服也不好好穿。天还算不得暖和,领口就敞开地大大的,稍微一认真就能看见雪白的肌肤和里面叫人浮想联翩的春色。
俞珠的眼力不错,所以一上午都能看见蕊娘白花花的肌肤。
蕊娘也学了她们,把屋里原本的陈设搬出来晒,一边行动一边打量俞珠的脸色。见她只是绷着一张小脸坐在那,心里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琢磨着,自己在这院里住着应该和俞珠打好关系。自己名义上是晋王的女人,其实就是这院里的奴才,事事都得以俞珠马首是瞻。
想到这,蕊娘端正了身子,把领子拉好。
把自己一身的狐媚子气收了收,才走到俞珠跟前盈盈跪倒。
“奴婢蕊娘,请主子安。”
俞珠对蕊娘没太敌视,更多是对晋王的失望还有对自己过分迟钝的惊觉。
太阳晒得她有些昏昏欲睡,不知该如何回应蕊娘。只是想起来这蕊娘是自己院子里住进来的第一个人,往后说不定还会有旁人。按照规制,百芳园这么大的地方是可以住进三个通房的。那俞珠自然也算得上主子,这都是她手底下要管的人。
立威?
该怎么立威?
俞珠没有章程,干脆学着王妃的法子让蕊娘跪着。她心到底软一些,没让久跪。实在是天气还冷,伤了膝盖夜间有得疼,所以只估摸半盏茶功夫才淡淡道:“起来吧,既然王爷让你住在这,也不必太过拘礼。”
蕊娘嘴上说着不敢,起来的动作可是半点没耽搁。不知是不是身在青楼的缘故,蕊娘的每一个字尾调都格外上扬,柔柔的,又有几分欢快。听得俞珠骨头都酥了。
蕊娘起身后就站在俞珠身侧,伸长了脖子去看锦茵。
“哎呀,小王女生得真好看,能不能给我抱抱啊。”
俞珠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兰溪看见这一幕风一样窜过来,抓住蕊娘的手把人擒到台阶下。
“你想干什么,你的脏手配碰小王女吗?”
兰溪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人也想和俞珠搭话,还想抱小王女,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气得瞪圆了眼,骂道:“娼妇,回你自己的窝去!”
蕊娘受了骂仍旧笑嘻嘻的。
这样的话对她来说没什么攻击力,连老鸨的一半水平都算不上,更别提来楼里捉奸的女人了,哪一个嘴上不是污言秽语的。
天潢贵胄到底是天潢贵胄,就连骂起人来都笑眯眯的。
蕊娘瘦瘦小小,在揽月楼又用了秘药,身姿更是风流。被兰溪这么一推险些没站住,她稳住脚才仰起头来。声音细细的带着股讨好的意味。
“我这不是看小王女可爱吗?若是我也有个这样可爱的孩子就好了。”
兰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忍不住出言讥讽。
“孩子,你......”
她的话未说完已经被俞珠截住。
“好了,少说两句。你这样说她,把王爷置于何地?”
兰溪才反应过来,悻悻闭上嘴,却还是气鼓鼓的嘟囔着。
蕊娘在下处,面上都是讨好的笑。
“主子别担心,揽月楼的花魁都被药伤了身子,是不会有孕的。”
她又福身行了一礼,而后才袅袅婷婷挪进自己的屋子。
俞珠睁眼去瞧,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又说不上是为了什么。
她低头,锦茵已经会朝她笑了。
俞珠忽然反应过来,托生了不同的肚子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日暮西沉,俞珠坐在屋里发呆。
炭火烧得旺,火舌舔舐乌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下意识看向蕊娘的屋子,只看见微弱的烛火,比不得她的屋子灯火通明,入目皆是温暖的感觉。
俞珠垂首问兰溪:“蕊娘的屋子里有炭吗?”
兰溪撇撇嘴:“小姐,你管她做什么呀。娼门子出来的人对她再好也没有用,指不定会使出什么手段呢。您还是小心她勾住晋王吧,毕竟王爷常来咱们这。”
此话刚落,俞珠便听见蕊娘的房里传出唱腔,悠扬的曲调衬着她婉转的歌喉,言辞间尽是些放浪之语,听得俞珠耳根子都有些发热。
她叹了口气,叫兰溪去让她别唱了。
这样的艳词,若是被侧妃和王妃听到就是逐出府去也情有可原。
她一个弱女子,要是出了王府的门恐怕也只能捡起过去的营生了。
兰溪咬牙,骂道:“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她以为这里还是勾栏吗,唱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俞珠没有拦着,兰溪的教训算不得什么,换做旁人只会比兰溪做得更过分。
俞珠不是想教训蕊娘,只是要告诉她怎么才能在王府生存下去。
是以,俞珠对兰溪的责骂充耳不闻,果然这之后蕊娘就老实了,屋里也没传出什么动静来。
俞珠才放下心,夹了一筷子糯米鸡。
咸香软糯,好吃的眉毛都弯了。
她吃得肚子滚圆才放下筷子,感叹自己的罪恶。
侧妃过了正午就只喝水不吃饭了,才身形窈窕。她也该有样学样的,再不济也得少吃点,肉乎乎可不讨男人喜欢。
可俞珠还远远不到胖的地步,那稍微吃一点也不要紧吧。大不了,到了夏天再减就是。
俞珠捧着茶杯,细细吹拂,冷不丁看见一截青蓝色的衣摆,再往上就是晋王好整以暇的模样。
没有通报,就等着吓她一跳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