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珠垂下眼,装作没看见笑眯眯的晋王。只是专注手上的活计,茶凉了。她把茶壶放在小炉子上,往里头又添了点桂圆。
天冷的时候喝点红枣桂圆苹果水再好不过了,一整晚都暖乎乎的。
晋王见她不理自己,干脆在俞珠身边坐下,贴近了道:“我也有点渴了。”
俞珠才抬眼,慢吞吞地说:“您不爱喝甜的,我去让兰溪泡杯雀舌来。”
说罢就要起身,却被身边的人按住。那人姿态暧昧,大手抓着她的小手,径直拎起小铜壶倒了杯苹果水出来。
琥珀色的液体漾着淡淡的甜香,雾气蒸腾,显得格外旖旎。
晋王声音低低的,温柔极了。
“不喜欢又不是不能试试。”
说罢,便就着俞珠的手抿了一口。
俞珠突然有些害臊,她偏过脸,看见晋王的唇水润润的,又粉。又想起耳鬓厮磨的时候,也曾不小心咬破过晋王的唇瓣。
她闭上眼,不再看了,只是身子朝后歪了歪,倒在晋王怀里。
俞珠想,差不多到这里就行了。
那个人容忍的度差不多就在这了。
晋王环过俞珠,手里捧着一个水盆。
那人哑着嗓子在她耳边撒娇。
“金子做的,好重。本王的手都要断了。”
俞珠才去看,那水盆确实金光闪闪富丽堂皇。里头围了一圈鸭子,大鹅,水鸡还有青蛙。
造型惟妙惟肖,神态各异,有只鸭子还扑腾着翅膀站起来了,像是在讨食吃。俞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晋王见她如此。拿起一边的水壶倒入清水,随着水流的冲击,水禽们登时转起圈圈来,趣味非常。
俞珠觉得有意思,笑出了声。
晋王贴着她的耳朵问:“笑了,不生气了?”
俞珠嗯了声,才说:“没生您的气。”
“生自己的气也不准。”
俞珠抬起头恰好撞进晋王深沉的眼眸,她下意识反驳。
“不是的。”
晋王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我向你保证,这是个意外。往后我不会去她的房里。”
俞珠想说不必向我保证,保证这东西只有听的人才当真呢。又怕自己不识好歹惹了晋王生气,只能低下头说:“好吧,那我相信你。”
晋王才笑了,抓着俞珠的手在金盆里戏弄。
“以后这个就给你解闷。”
这洗手盆是好玩,可是有点太幼稚了。
俞珠抿了抿唇道:“太幼稚了,像锦茵玩的。”
晋王哦了声:“你还怕羞,大不了趁锦茵玩的时候你跟着一起,不怕旁人说你幼稚。”
俞珠点点头,“好吧。”
晋王身上有淡淡的雪松香,俞珠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甚至有点依赖。
她生气自己的不争气。
因为晋王对她这样好,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好到自己都有点端不住自己的身份了。
如果她爱上了晋王而对方又抽身而去,届时自己该如何自处呢。
俞珠决定了,要把自己的心再隐藏的好一点。
就像自己说的,晋王爱她时她就爱晋王,不爱时就要爱他的地位名誉,而不是这个人。
晋王低下头,看见俞珠安静乖巧的模样。
她捧了一汪清水浇在小鸭子的头上,鸭子囫囵转圈,那人发出小小的惊呼。
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怎么这么可爱呢。
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照规矩是要请安的。
蕊娘也起了个大早,穿戴得整整齐齐,规矩站在院子里等着和俞珠一起去王妃的紫辰院请安。
她低眉顺眼的,瞧着懂事极了,倒叫俞珠有点不忍心。
于是走到蕊娘面前提醒她:“你是用不着请安的。”
后面那句话俞珠没说。
你还不够资格。
蕊娘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笑容看上去有些尴尬。
“那正好省事了,我还能再睡个回笼觉。”
她福身行礼,对俞珠说:“主子您慢走。”
俞珠别过脸,不再看她,那种不知所措的处境她也有过。所以没有办法苛责蕊娘,却也摆不出好脸色。
处世之道就是这样,如果俞珠亲近蕊娘,那么就连她都会被顺带着瞧不起。她和王妃好不容易打好的关系也会变得岌岌可危。
俞珠只能叹了口气,朝前走去。
俞珠来得最早,她到时侧妃和孙玲珑都还没到。王妃倒是早早出来了,两人一块说着闲话。
经历过一趟鬼门关,王妃现在淡然极了,她倒是怕俞珠心里有疙瘩。
“那个青楼女子可曾做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事?”
大家提起蕊娘时似乎下意识就把她贬低到了尘埃里,但其实蕊娘还挺老实的。
俞珠也就老老实实地说:“没做什么,一直待在自己屋里。”
王妃抿了口茶:“你得好好看着她,这些下贱坯子最会装模作样。”
俞珠点头:“知道了,王妃放心吧。”
王妃的意思就是告诉她,最好让这蕊娘一丝风浪也翻不出。最好是触怒晋王被逐出府去,再不济也是挪到下人房自生自灭。
王妃耷拉了眼皮:“知道你心眼好,要是狠不下心可以交给我。”
俞珠咬了咬唇,直直看向王妃:“我知道怎么做。”
王妃倒有些讶异,她知道俞珠心好,却不知俞珠连一个风尘女子都能容下。
善良是好事,可太善良就成了愚蠢。
王妃挑挑眉不再说什么,等俞珠撞了南墙自己会回头的。
侧妃和孙玲珑姗姗来迟,不等侧妃请安,王妃就率先发难。
“妹妹可是起迟了,你最是把规矩记在心里的那个,怎么也忘了尊卑。”
侧妃面容平静:“不敢,只是厨房有事耽搁了。今日本来是要布粥的,翡翠那丫头慌手慌脚的,倒忘了这事。我亲自去瞧了眼,这才误了时辰。王妃莫怪。”
说罢,她就直勾勾看向王妃。
既是为了善事,王妃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咽下这口气。
待两人落座,侧妃向孙玲珑使了个眼色,孙玲珑随即轻笑出声。
“俞侍妾的气色可真好,听说晋王昨晚又是在你院里。这承了雨露的就是不一样,哪像我们一个个面容憔悴的。红颜未老,已然失去君心了。”
一句话把俞珠架在那了,孙玲珑又把话题转向王妃。
“王妃也是刚生了孩子需要体贴的时候,怎么俞侍妾一个人独占着王爷呢?好歹叫我们也分杯羹吧,就是侧妃想见王爷一面也难呢。”
俞珠刚要开口,侧妃便貌似关心的问她:“俞侍妾现在还不能侍寝吧?”
俞珠点点头,她确实还需要一个月才满百天。
侧妃面容和睦,关切道:“王爷年纪轻,你身子也没养好,日日在一块,难免不擦枪走火,还是要注意些的。”
这么露骨的话让俞珠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她也知道侧妃的意思。把晋王往屋外赶赶,给她们一个机会。
俞珠羞红了脸,应承着:“侧妃说的是,我会注意分寸的。”
此时此刻,翡翠正在王府大门外百步左右的距离布粥。
她蛮喜欢这个活的,虽然只有半天,却不用在宋玉的眼皮子底下。
宋玉总是说:“这么笨手笨脚的,以后怎么做侧妃的左右手。难不成你一辈子就只想做一个小小的婢女,把眼睛放亮点,脑子灵活点,才能被看重知道吗?”
每次宋玉这么说,总少不了要骂翡翠一通。原本挺机灵的人,被这么骂也变得木讷迟钝畏手畏脚了。
所以这半天是翡翠难得放松的半天,否则就连休息日她也会被宋玉要求在一旁看她是怎么为侧妃做事的。
翡翠叹了口气,把桶底的粥刮了个干干净净。
这群乞丐也挺可怜的,居无定所,只能尽量多给些稠的。
这个世上就是如此,富人寥寥无几,可穷人遍地都是。
小厮们又抬上来一个桶,翡翠叫唤道:“妇孺老幼先打,青壮年没有哈。”
年轻力壮的在这凑什么热闹,还是去做力工吧,总有一口饭吃。老幼妇孺是真的走投无路,做工没人要,只能靠乞讨为生。
翡翠舀了一勺粥,刚要放进面前的破碗里,一抬头才发现这妇人手中的孩子身上长满了水泡。有些水泡被抓破了,溃烂流脓,好不恶心。
这孩子,浑身脏兮兮的,只有一个大大的脑袋摇晃着。眼睛直勾勾盯着翡翠手里的白粥,吓得翡翠一个激灵。
“这是什么?”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难不成是天花?
一时间翡翠也顾不上排队的乞丐了,扔了勺子就要跑回王府。
她心里害怕极了,要是染上天花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翡翠慌得大叫:“宋玉宋玉,城里有天花啦!”
宋玉和侧妃刚从王妃处回来,还没坐定,翡翠就急匆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侧妃,不好了,城里有疫病了!”
翡翠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怕自己也染上病,要是过给侧妃就不好了。
侧妃闻言,倒没有惊慌,她沉吟片刻才道:“今年没听说哪里害疫病,太原城中怎么会好端端的出现天花?每日过关的人都要经过守卫检查,绝不可能放得了天花的人进来,你是不是看错了?”
翡翠也有点不确定了,可是看着确实像。
宋玉走过去道:“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我跟你去看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