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珠的房里暖和,蕊娘一进去就舒服的喟叹了一声。又抬起眼悄悄打量俞珠,见对方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才放下心。
蕊娘的房里是没有炭的,过夜全靠那两床八斤的棉花被。重重的压在身上,却不够暖和。锦茵的屋子里倒是暖和,但她上药时过分紧张。所以手还是凉凉的,这会子才觉得四肢百骸舒坦起来。
俞珠又亲自倒了杯茶给她,蕊娘张着嘴想解释。被俞珠拦下,昨天折腾了太久,兰溪才刚刚睡熟。
蕊娘只能战战兢兢的坐着,心不在焉的吹着茶水。
等了许久,俞珠终于开口了。
“要是有毒,这么久也该毒发了。”
蕊娘尴尬地笑了两声,“我虽然是个风尘女子,也知道孩子是母亲的命根。虽然楼里面打架骂人的多,那也是冲着自身去的。哪里会对别人的命根子下手呢?何况,我们这样的有几个能有自己的子女?看见小孩子喜欢还来不及呢。”
蕊娘低下头,语气里也带着几分不自然的低落。
“我知道这几人家没几个瞧得上我们的,可我们做这行也是身不由己。我六岁就被卖到楼里了,早忘了自己的娘老子是什么样。在楼里老鸨就是我们的娘,恩客就是我们的爹。想有饭吃就得讨爹娘高兴,不然就少不得一顿毒打。主子,我不想年纪轻轻就成了乱葬岗的一柸黄土。所以我一定会安分守己的,就算王爷不喜欢我,只要能让我在这个院子里有一条活路就行。”
说到这里,蕊娘已是泪眼婆娑。
俞珠垂下眼,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待到天亮,赵大夫照例来诊脉。看过蕊娘的药膏,也确认民间土方子用来止痒的。
或许蕊娘的药膏真的起了作用,锦茵今日白天明显不哭闹了。蕊娘在一边带着欣喜的声音说:“这样就好了,它不痒就不会去抓,脸上留疤就不漂亮了。”
俞珠抱着锦茵也笑开了,她是真心感激蕊娘。此时此刻也想到一件事。
“十四岁以下的女子,是不允许买卖做工的。你六岁就被卖进揽月楼,没有官府追究吗?”
蕊娘闻言害了声,道:“主子,您不知道。这是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荒年里头卖儿卖女的太多了。不说卖,这是从别处拐来的女孩子,又何其多呢?这是眼下旱灾,汾河没有船。不然可是每个月都会拉女孩子来的。只不过今年,卖儿卖女的也不少了。我没进王府那会,旱灾还不是特别严重。底下的县城,5个铜板买一碗水。半碗都是泥浆,不知现在如何了。太原毕竟是首府,有汾河在总不至于干死人。可底下的就难了。”
俞珠闻言也是眉头一皱,却也只能说:“王爷已经在号召各家捐款了。”
蕊娘挑了挑眉,她生得极美艳,这样的姿态间眼波流转真是叫人晃了眼。
“张李崔袁四家吗?他们可不会那么好心。”
蕊娘道:“这张家,太原知府就是张家的张晟源。他为官三载可没干过什么好事,苛捐杂税,狎妓取乐倒是干得多。张家又是四家之首,其余三家以他马首是瞻。张李两家又是姻亲,所以不必说崔袁二家,只要张李两家不出钱,他们是绝对不会动的。”
俞珠敏锐的捕捉到了话里的细节,她开玩笑的口吻说:“看样子你知道的内情不少?说给我听听可好?”
蕊娘顿时一缩脖子,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连连摇头:“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哪里知道什么呢?主子不要取笑我了。”
不说就不说,俞珠也不急于一时。只要她在自己的院子里,总有一天会憋不住,把一切倾盆而出的。
虽然不能出院子,但王府的消息还是在百芳园流通。
小全子的妹妹眼下已经不在柴房做活了,而是分去了库房。这可是个好差事,府里有什么动向可谓抓的一清二楚。
小全子的妹妹叫满月,人倒是不胖。就是一张脸圆圆的,像厚实的大饼。和小全子截然不同,小全子的脸是尖细尖细。五官生的像女孩子一般,就是性格活泼,像个皮猴。满月则是大脸大眼,像个年画娃娃。笑起来也讨喜,小全子总说他妹妹是个有福的人。
这天得了空,小全子爬上墙头。满月从厨房拿了两个肉饼来,兄妹两个忙里偷闲吃得满嘴是油。
吃完了饼满月才说:“小王女害痘得有5天了吧?”
小全子点点头,道:“王爷真是狠心呀!说不来就不来,哪怕隔着墙看一眼呢。”
满月抓了把草叶子,随手擦了手上的油。
“你可别这么说,王爷这五天就去看了王妃一次。其余的时间都在官署呢,晚上都没回来。”
满月压低了声音:“我听说眼下衙门里全都是参知府老爷的案子。有的牵扯还不小呢,按理说要往上头报的。不知怎么的,也没见有快马朝玉都赶呀。咱们王爷是不是要和张知府狼狈为奸呀?”
这话吓得小全子差点从墙头上摔下来。
“妹妹,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狼狈为奸四个字能随便乱说吗?”
满月吐了吐舌头:“哎呀,我只和你说了啦!”
小全子才慢吞吞的坐好,抓着墙头道:“你就是心里再疑惑,这个话也不能说给第三个人听。要是有人旁敲侧击的问你,你也给我把嘴闭好了。主子们的事轮不到咱们说三道四,王爷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考量。听明白了吗?”
满月点点头,“放心吧,哥,我哪有这么蠢呐?”她怕小全子又要唠叨,赶紧扯开话题。
“也不知王爷今晚上会不会回来,要是回来了,会不会来看小王女?”
小全子叹了口气,“估计不会吧,只会差人问两句。要是来了,这一个月可就不能去见小世子了。万一小世子也染上水痘,王妃总不会怪罪王爷。只会怪罪我们主子。”
满月说:“这倒也是。”
他们不能聚在一块太久,免得被人说出闲话。说了两句,满月也就走了。小全子爬下墙头,连连叹气,只盼着锦茵快点好起来吧。
房里,蕊娘果真和鱼珠喋喋不休太原城的所见所闻起来。
这三年里,张知府是怎么欺男霸女,买卖田地被她描述的绘声绘色。
“眼下农民是没有地种的,所有的地都是世家的。太原城又不是只有张李崔袁,还有什么陈家,宋家,白家。虽然势力没那么大,但是他们相结合也是不小的力量。如今除了那种实在没法种的荒田,其余的都是这些人的。”
“种不起地,吃不饱饭。卖儿卖女的人家可就多啦,我这样的当初也不过才卖了20两银子。要是长得磕碜点,可能就卖个三五两吧。”
俞珠拧起眉,“难道就没有人出来管一管吗?”
蕊娘叹了口气,“当然有人管啊,可是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呢?时间一长,人会被同化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晋王,随即相视嘿嘿而笑。默契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天虽然还是冷,但到底没有那么冷了。
俞珠蕊娘兰溪,三个人围坐在院子里支起炉子在涮肉吃。
前几天为着锦茵,俞珠急得上火,一口饭也吃不下。人清减了不少。到今天,锦茵的状态越来越稳定,她也放下心才觉得饿了。
三个人吃吃说说,俞珠也算把太原城了解了一二分。只是这一二分还不足以让她有把握在晋王跟前卖弄,除非她能想出个好法子制约太原之虎张家。
这张晟源,说白了也只是张家的一只小犬而已。
真正的主心骨是远在玉都的张家本支。
俞珠原本不确定的,都说强龙牙不过地头蛇。可张家再厉害,如果只是山西的一个大家族,族中最有天赋的子弟也只做到知府,为何没有人敢办呢?要知道,巡抚御史可是可以直接汇报到陛下那的。他是文官,又不是武将。连山西按察使都要听他的吩咐,除非他还有更大的保护伞。
俞珠这才想到,左相是不是也姓张来着?
那可真是个大大大大大家族了。自己和他们一比,简直就是蚂蚁中的蚂蚁。
张家流传至今何止百年历史,听说他们的族谱都快堆满祠堂了。虽然做到高官的只有左相一人,不像侧妃家门生众多。可张氏的族人,牢牢把持住了各省份的民生官职。小到县丞,上到知府那真是每一个角落你都能找到姓张的人。
这样的统治力就太可怕了,也就是说不管你在哪个地方,做什么事都要瞻前顾后。一旦得罪了一个姓张的,有无数个姓张的在别的地方等着你。他们会联合起来牢牢抓住你的错处,将你置于死地。所以,尽管知道张晟源坏事做尽,也没有人敢轻易动他。
就好像晋王在浙江时,那样声势浩大的查案,最后就只是惩罚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官员。
这罢免的人里有几个姓张的?
俞珠心头一动,似乎只有一个?
这样大的手笔都不能撼动其根基,可见势力盘根错节。
不过张家人也是很识相的,这样闹腾了一番。立刻就把浙江上下整治了一顿,欠朝廷的银子也补交上了。虽然没补交全,好歹交上了三分之一。就这也足够充盈国库了,毕竟表面太平,得过且过也就罢了。
怪不得晋王不把案子往上报,因为他经历过,知道报了也没用。
这么想着的时候,小全子突然通报。
晋王来了!
俞珠赶紧擦擦嘴上的酱汁,起身迎接了。
? ?五十九章被封啦,宝宝们等明天吧。我下次再也不写什么临阵磨枪了这种词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