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珠失宠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兰香打着呵欠,把八角灯笼从门上取下来。
夜已深,晋王今晚不会来了。
她不禁有些失落,从前晋王最爱来俞珠的院子。若是因为公务繁忙,回来后两个人更是腻歪。可眼下,晋王手头的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却一眼都没来看过。
就好像忘了还有俞珠这么个人。
屋里泛着暖黄的灯光,是俞珠还没有睡。这段时间俞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本分得不可思议。每日最大的活动就是抱着锦茵荡荡秋千。
从晋王的表现来看,俞珠猜测那天的事十有八九是暴露了。
眼下两个人陷入诡异的冷战之中,晋王最擅长就是生闷气,情愿憋死了也不开口。只冷眼看对方的表现,俞珠哪里还敢造次。只怕自己再做出什么惹了晋王不快,那就真的小命不保了。
她在这小小的一方院墙之中,消息实在闭塞。收到蕊娘的信才知道张晟源已经伏法被抄家,五十万两雪花银全部充入地方财政。又查处了一批拐卖案子,虽然没从根上改变什么。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怕是都要夹着屁股做人了。
信封被拆开过,虽然到俞珠手上时依旧平整,可封条翘了一个边,这封信晋王估摸是看过了。
“小姐,时候不早了,赶紧休息吧,晋王今个不会来了。”
俞珠嗯了声,白净的面上很是恬静。
“我知道。”
她掖好被子,兰溪吹灭了灯,不多时俞珠就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只有她在黑暗中睁着眼,始终想不明白。
为什么那天晋王没有当面发作?
如果他知道了,为什么就眼睁睁看着放她离开。如果他不知道,又为什么急切地求证,这个态度又代表了什么?
俞珠大胆猜测,是舍不得吗?
放在以前,俞珠从来不敢想这个可能。
对于晋王,她的位置就像皇后说的,一个听话用着顺手的侍妾。所以俞珠尽可能让晋王高兴,一切都已他为前提。只是现在,他们的身份产生了一点改变。
那所谓的绝对主动权,似乎在天平上一点点倾斜,慢慢偏向了俞珠。
王府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谁的风头盛就巴结谁。谁一朝落进泥潭里,那就上赶着来踩一脚。
俞珠虽然远远不到被踩上一脚的地步,可晋王的表现完全就是厌弃俞珠的样子。原先奉承俞珠的人自然慢慢不拿她当回事,就算有锦茵说到底也只是个女孩。
不过二十天,就显而易见的怠慢起来。
往常都是主动来问一嘴午膳,这几日都停了,须得兰溪自己去厨房领。还义正辞严说是规矩,往前讨好的时候倒没见他们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偏偏俞珠还把小厨房停了,简直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百芳园和晋王的寝殿虽然就隔了一道墙,可这屋子都是在正中的。这一道墙听着不过如此,真走起来可有一里地的路了。想见时,三两步的事。厌弃时,这距离可就不算近了。
兰溪低头看了看今天中午的饭菜。
白灼菜心,荷叶鸡,松鼠鳜鱼,豆腐圆子汤,芦笋烩鸭舌还有一杯玫瑰甘露。
菜式还行,不过比起平常可就差了点。
厨子赔着笑:“兰溪姑娘,咱们都是按份例来的。可不敢怠慢主子。”
兰溪瞥了眼,也不好再说什么。倒是和秋容撞了个正着,两人之前就掐过。那时候俞珠风头正盛,秋容不敢冒犯,眼看着俞珠和孙玲珑的境地相似,怎能不落井下石。
就算自己日子过得苦,能过个嘴瘾叫兰溪不痛快都是挣到了。
秋容白眼一翻,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俞侍妾身边的大红人吗,怎么今天亲自来厨房了。是谁这么不懂事,不知道俞侍妾的东西要亲自送过去吗?”
兰溪抬起头,看见秋容怪笑的脸,充满了嘲讽的意味。兰溪哪能甘心示弱,当即呛了回去:“院子里太闷,我来活动活动手脚。哪像你,来厨房跟上值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三等丫鬟呢。”
说罢,二人擦肩而过。兰溪还使劲撞了下秋容的肩膀。秋容一个踉跄,险些把手里的食盒丢出去。气得秋容直跺脚,可兰溪脚下生风不一会就没了踪影。秋容憋了一肚子气,回了望月轩就跟孙玲珑抱怨。
“那个俞侍妾,晋王都不待见她了,还摆那么大架子。说到底不就是个侍妾吗,我和兰溪是平级,她凭什么说我是三等丫鬟!”
孙玲珑瞅了秋容一眼,那目光带着十足的不悦。秋容被孙玲珑教训怕了,不敢造次。低下头,束手站到一边去了。
孙玲珑细嚼慢咽,心里却在想。
凭什么凭什么,凭人家从来不会主动找麻烦,更不会去找上位者的麻烦!
尽管孙玲珑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俞珠的地位就是比自己高。就连她身边的兰溪都能和晋王说上话,而她已经快一年不曾侍寝了。
平级?秋容怎么有脸说这个话?
孙玲珑久久不开口,秋容的心里发怵。她只敢在旁人面前厉害,在孙玲珑跟前成了猫手掌心的老鼠。孙玲珑一个眼神就能叫她胆战心惊。
每每孙玲珑这样,秋容总少不得一顿皮肉之苦。
果然,片刻之后,孙玲珑放下碗筷对秋容道:“过来。”
秋容不敢不应,怯生生走上前去。孙玲珑柳眉微蹙,尖声道:“胳膊伸出来。”
秋容伸出胳膊,孙玲珑两指捏住皮肉狠狠转上一圈。疼得秋容眼泪汪汪还不敢落下,只敢哽咽着捂住受伤的手臂。
见她这样,孙玲珑朱唇轻启,骂道:“蠢死了,就是要落井下石也是宋玉去,有你什么份?”何况现在,侧妃一蹶不振。连自己都很少管,好像真的转性了。只是孙玲珑清楚,侧妃是伤了心气,这不代表自己可以一直袖手旁观。她在这望月轩一天,就得想办法把晋王的目光吸引来。
从前是俞珠牢牢把持着,眼下可就是她们的机会了。
就算是侧妃吃肉,自己喝汤那也好过什么都没有不是。
外边炸响一声惊雷,天边墨云翻滚。
似乎是快到惊蛰了。
外边风言风语传得凶猛,可俞珠就像没事人一样。她按部就班的生活着,吃饭睡觉逗锦茵。对于晋王的冷淡丝毫不着急,似乎是有意和晋王在较劲。
兰溪忍不住劝她:“小姐,你是不是惹王爷生气了,从那天过后事情就有点不对劲。”
兰溪顿了顿,“小姐,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你低个头吧。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锦茵考虑啊。”
俞珠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手里捧着书。兰溪看不懂,她识的字太少。
“王爷这些天去了谁的房里?”
兰溪说:“去了王妃那三次。”
看俞珠似乎并不在乎,兰溪又补充道:“看起来不多,可以前咱们是专宠啊。说不定今晚就会去侧妃那了,还有那个孙玲珑,也不是好东西。”
俞珠说:“去就去吧,看谁先沉不住气。”
她唇边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
后院的女人总为了晋王的归属劳心费神,晋王就像是在院子里闲逛。每一朵花都争先恐后吸引他的注意,所以做出选择的永远是他。
可如果有一朵花不理他呢?
要让他寝食难安,日思夜想。
俞珠想,晋王都没有杀了我。不管她怎么作,都是赚到了。
这天晚上,兰香本来无精打采的守夜。
前半夜是她,后半夜是兰月。
灯笼的光照亮了暖黄的一片,兰香靠着柱子打盹。
今晚上,王爷估计也不会来了。
漫漫长夜果然难熬啊,日子都没盼头了。
院门前的身影看起来像是晋王,不知怎的,小全子也没有通传。
兰香的瞌睡一下子醒了,她正要敲门提醒俞珠接驾。却看见屋里的灯倏忽间灭了,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兰香震惊了,主子这是在干嘛?
简直就像故意赶走晋王那样。
果不其然,灯熄灭后晋王很快离开了。
兰香追到门前,只有一脸郁闷的小全子。
兰香责怪地说:“你怎么不通传啊?”
小全子也是很无奈,“王爷不让我出声。他和主子这是闹什么别扭了,这么多天都不说话。好不容易来一趟,主子又不见他。”
兰香也是叹气:“谁知道呢!那边是侧妃的屋吧,真是可惜了。主子也是,低头服个软有那么难吗,往后日子难过苦的不还是她?”
清早起来,兰溪一脸的忧心忡忡。
“小姐,晋王昨晚上去侧妃那了。今天早上,是侧妃送王爷出的门,王爷还给她簪花了。”
兰溪看样子要哭出来了,“小姐,我们以后怎么办啊?”
想到以后,想到俞珠失宠后凄苦的日子。想到再也拿不到的丰厚赏银,想到可怜兮兮的锦茵。不久前她还是晋王的宝贝啊,马上就要变成无人问津的大姐了。
兰溪的眼泪很顺畅的流了下来:“小姐啊~男人的宠爱果然转瞬即逝啊。”
俞珠被她逗笑,好一阵才停下。
“去请赵大夫,我不太舒服。”
兰溪愣了下,俞珠看上去面色红润丝毫不像有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