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岁末寒冬，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朱红的宫墙，琉璃的瓦当，将整个皇宫装点得一片银装素裹，肃穆而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涌动着压抑已久的激动与忐忑。
今日，是新帝登基大典，亦是这位传奇般的、出身扑朔迷离、却又以雷霆手段扫清前朝余孽、迅速稳定朝局的年轻帝王，首次正式临朝，昭告天下。
文武百官，皇亲贵胄，以及四方藩国、属国的使节，早已在漫天飞雪中肃立在大殿外的广场上，等待着那庄严肃穆的时刻。
雪落无声，只有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和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在空旷的广场上回响。
忽然，一声悠长浑厚的钟鸣，穿透雪幕，响彻宫城，也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寂静。
“吉时已到——！百官、使节，入殿朝贺——！”
内侍尖细而高亢的唱喏声响起，在凛冽的寒风中传出很远。
百官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整理衣冠，神情肃穆，按照品阶，鱼贯进入那巍峨雄伟的金銮宝殿。
殿内，早已是灯火辉煌，明烛高悬。
金砖铺地，玉阶九重，九龙盘旋的蟠龙柱高高耸立，支撑着穹顶，气势恢宏，庄严肃穆。
御座高踞于丹陛之上，在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象征着无上的权力与尊荣。
当！当！当！……
九声钟响过后，殿内陷入一片极致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丹陛之上，那扇紧闭的后殿金门。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首先入内的，是两队身着玄甲、神情肃穆的金吾卫，手按腰刀，目不斜视，分别两侧。
紧随其后的，是手持金瓜、斧钺、旌旗的仪仗队伍，步履沉稳，气势庄严。
然后，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处。
刹那间，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凝滞了。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以玄色为底、绣着十二章纹的帝王衮服，金丝银线在烛光下流淌着低调而尊贵的光泽，腰间玉带悬着佩剑，头上戴着十二旒珠的冕旒，长长的珠帘垂落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他一步步，踏着光滑如镜的金砖，沿着那漫长而庄重的汉白玉丹陛，不疾不徐地向上走去。
步履沉稳，姿态从容，仿佛闲庭信步，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威压。
那威压并非来自帝王的权柄，更像是一种历经千帆、洞察世事、沉淀了血与火之后，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孤高与清冷。
雪花从敞开的殿门外飘入，落在他玄色的袍角上，瞬间融化，仿佛也沾染了这份不容侵犯的凛然。
终于，他走到了丹陛之巅，在那至高无上的御座前停下，缓缓转身。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了面前晃动的珠帘，露出了那张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凤眸清冷如雪，眸光沉静，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人心。
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下颌线条清晰而冷硬。
那张脸，褪去了“李莲花”刻意伪装的温和与慵懒，褪去了“李相夷”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与张扬，只余下一种沉淀后的、如渊渟岳峙般的沉稳与深邃。
他不再收敛锋芒，那是一种经历过背叛、痛苦、绝望，手刃仇敌，执掌生死，最终归于平静的，属于帝王的、俯视众生的、冰冷而强大的气势。
这张脸，在场许多老臣并不陌生。
数月前的泰山之巅的人与眼前这位身披玄衣、头戴冕旒、高踞九重的新帝，面容渐渐重合。
可那气质，那眼神，却已是天壤之别。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曾经搅动江湖风云又传闻死去的李相夷，那个传闻医术通神的李莲花，竟然是……前朝流落民间的皇子，是李氏与南胤最后的血脉，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正统继承人！
震惊、难以置信、恍然、敬畏、恐惧……种种复杂的情绪在殿内无声地蔓延。
李莲花，不，此刻，应是新帝——永宁帝，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他对视，纷纷垂下头去，恭敬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如同潮水般在殿内响起，震得殿顶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李莲花没有立刻开口。
他静静地看着下方跪伏一地的臣子，看着这金碧辉煌、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殿，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激动或得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淡淡的疲惫。
这江山，这权柄，从来不是他心之所向。但既已身处此位，他便要坐稳，坐好。
为了逝去的亲人，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那个他承诺要共度一生、护其周全的人。
他微微抬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沉静：“平身。”
“谢陛下！”
百官起身，垂手肃立，屏息以待。
内侍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的圣旨，尖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之命，继祖宗之业，顺臣民之望，今日登基，改元‘永宁’。愿四海升平，江山永固，黎民安乐。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贺之声，再次响彻大殿。
繁琐的登基仪式，一项项进行。
告天，祭祖，颁诏，受玺，朝贺……李莲花始终神色平静，举止雍容，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却透着一种疏离的、与这热闹庄严的仪式格格不入的冷寂。
仿佛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终于，冗长的仪式接近尾声。
内侍再次上前，展开另一道圣旨，声音更高亢了几分：
“陛下有旨，宣——萧秋水，上殿觐见——！”
萧秋水？
这个名字，让许多朝臣心中一动。
他们中许多人，对这位“萧少侠”早有耳闻。
泰山之巅，力挫群雄，与李莲花……不，是陛下，关系匪浅，甚至传言两人已结为……道侣。
只是，在如此庄重的登基大典上，宣他上殿，是何用意？
在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大殿门口，出现了一道红色的身影。
萧秋水今日，也换上了一身庄重的红衣，并非大婚时的喜服，而是剪裁得体、绣着暗纹的礼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
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光芒。
他一步一步，走上丹陛，步履沉稳，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他来到丹陛之前，停下脚步，没有像其他臣子那样跪拜，只是微微躬身，拱手行礼，朗声道：“草民萧秋水，参见陛下。”
李莲花看着他，眼中那冰冷的、属于帝王的光芒，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融化了一丝。
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柔和了那么一分：“平身。”
萧秋水直起身，抬眼，望向御座之上的人。
隔着晃动的珠帘，他看到了那双熟悉的、此刻却显得遥远而威严的凤眸。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李莲花的目光与他交汇一瞬，随即移开，看向下方百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朕，今日登基，临御万方。国不可无后，家不可无主。萧秋水，品性端方，才德兼备，于危难之际，数次救朕于水火；于困顿之时，与朕相濡以沫，不离不弃。朕心甚悦，亦甚敬之。”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下方，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今，特册封萧秋水，为朕之皇后，执掌凤印，统率六宫，与朕共治天下，同享尊荣。昭告天下，咸使闻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