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血谷主方向传来的号角与喊杀声,并非商金二州援兵主力赶到,而是苏无名与裴坚策划的一次精心安排的佯攻。
在周骁和樱桃率领奇兵潜入物资通道后,苏无名便下令,将橘县所有能调动的衙役、乡兵,以及京兆府兵留守营地的部分辅兵,共计约三百人,全部集结起来。他们打着火把,擂动战鼓,吹响号角,在赤血谷唯一的正面入口处,摆出浩大声势,做出即将大举进攻的姿态。
苏无名深知,仅凭这三百杂牌军,绝无可能攻破赤血谷的坚固防御。他的目的,一是牵制谷内邪教主力,使其不敢轻易分兵支援侧翼的物资据点;二是制造混乱,为周骁和樱桃的奇袭创造机会;三是试探谷内的防御反应。
果然,谷口突然出现的“大军”,引起了赤血谷内的骚动。崖壁上火把迅速增多,人影绰绰,隐约可见弓弩反射的寒光。但对方并未贸然出击,只是加强了戒备,偶尔有几支零星的箭矢从黑暗中射下,落在唐军阵前很远的地方。
“大人,看来他们很谨慎,不肯出谷野战。”裴坚站在苏无名身边,望着漆黑的山谷说道。
苏无名点了点头:“不出所料。他们倚仗地利,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优势。我们要的就是他们按兵不动。”他侧耳倾听,山谷深处似乎传来了一些隐约的厮杀声,但被风声和瀑布声掩盖,听不真切。“希望周将军和樱桃那边一切顺利。”
佯攻持续了约半个时辰。就在苏无名考虑是否要再施加一些压力时,一名派去与周骁联络的斥候快马奔回,带来了侧翼通道遭遇伏击、双方激战、以及最后邪教徒突然撤退的消息。
“伤亡如何?周将军和樱桃可还安好?”苏无名急忙问道。
“回大人,周将军无恙,樱桃姑娘也无恙。但我军伤亡近百,奇袭部队折损近半。邪教徒战力彪悍,尤其是一种诡异笛声响起后,他们变得更加疯狂。”斥候喘息着汇报,“周将军已占领物资据点入口,正在就地构筑防线,请大人定夺!”
苏无名心中一震,虽然早有预料此行凶险,但如此惨重的伤亡还是让他心头沉重。更让他警惕的是斥候提到的诡异笛声。“笛声……控心之术?看来这血莲教的手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诡异。”
他沉吟片刻,对裴坚道:“裴县尉,传令下去,谷口佯攻部队,徐徐后撤,退回原定营地,加强警戒。另外,立刻派人催促商州、金州援兵,务必在明日午时前赶到!”
他又对那名斥候道:“你回去告诉周将军,固守待援,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再贸然深入!优先救治伤员,清点战果,尤其是注意收集任何与那笛声或邪教头目相关的物品!”
“是!”斥候领命,再次翻身上马,消失在夜色中。
谷口的佯攻部队开始有序后撤,火把如长龙般缓缓退去。赤血谷崖壁上的火光依旧闪烁,但并未有追击的迹象,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喧嚣。
苏无名站在营前,望着重新陷入死寂和黑暗的老君山,眉头紧锁。侧翼通道虽然打开,但代价巨大,而且显然已经惊动了谷内的核心人物。那个吹笛的血红色身影,以及他能操控教徒心智的手段,都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接下来的战斗,恐怕会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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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卢凌风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来自橘县的两份急报。一份是苏无名之前发出的关于病患死亡和怀疑有更高层人物坐镇的密信,另一份则是刚刚收到的关于侧翼通道遭遇战和出现控心笛声的简报。
两份信息叠加,让卢凌风的心情更加沉重。橘县的局势显然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邪教的诡异和凶残远超寻常匪类。
他将薛环、费鸡师和裴喜君召集到一起,通报了橘县的最新情况。
“控心笛声?”费鸡师一听,眼睛瞪得溜圆,“他奶奶的,果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下三滥手段!用声音或者药物迷惑心智,把人变成只知杀戮的傀儡!老夫当年在苗疆……咳咳,反正听说过这类玩意儿!破解起来麻烦得很,需要对症下药,或者以内力高深的佛门梵音、道家清心咒之类的功法强行干扰!”
裴喜君担忧道:“那苏先生和卢将军他们在前方,岂不是很危险?可有破解之法传过去?”
卢凌风摇头:“远水难救近火。如今之计,我们必须在长安找到根源!苏无名怀疑赤血谷内有更高层的人物,甚至可能就是那个‘尊者’。而太平公主和欧阳泉,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他看向薛环:“欧阳泉府上,和太平公主那边,有什么新动静?”
薛环立刻汇报:“监视欧阳泉府邸的人发现,昨日深夜,有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悄悄从后门进入,停留了约一个时辰后离开。我们的人试图跟踪,但那马车在坊市间绕了几圈后消失了,未能跟到最终目的地。另外,欧阳泉府上采购药材的频率和数量,这两日又增加了。”
“太平公主那边,沁芳园依旧平静,那个老仆前日又去运了一次‘山泉水’,我们的人依旧没能跟踪到接应的人。不过,我们查到,那个老仆有个侄子,在西市的一家胡商经营的香料铺子里做伙计。”
“香料铺子?”卢凌风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点,“可是‘波斯宝阁’?”
“正是!”薛环肯定道,“将军也知道那家店?”
卢凌风眼神锐利起来:“那家店背景复杂,与西域来往密切,不仅经营香料,据说也暗中做一些药材和……特殊物品的买卖。之前几起案件中,似乎也有它的影子若隐若现。”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欧阳泉深夜密会神秘人,加大药材采购。太平公主的别院秘密向外运送不明物品,其仆役亲属与可疑的胡商店铺有关联。而橘县邪教需要大量‘药引’修炼邪功,甚至可能用到控制心神的药物或方法……这些线索,看似分散,但背后似乎有一条线隐隐串联。”
费鸡师插嘴道:“卢小子,你的意思是,长安这边,有人在给橘县那帮邪崽子提供‘粮食’和‘药’?”
“极有可能!”卢凌风停下脚步,“而且,这个人或者这个势力,能量不小,既能接触到欧阳泉这样的高官,又能利用太平公主的别院作为掩护,还能通过胡商渠道获取一些罕见之物。”
裴喜君轻声道:“如此说来,那个‘尊者’,或许就隐藏在这张关系网的中心?”
“没错!”卢凌风目光扫过三人,“所以,我们接下来的重点,就是盯死欧阳泉、查清那辆神秘马车的来历、弄明白沁芳园运出去的到底是什么、以及深挖那家波斯宝阁!”
他分配任务:“薛环,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监视欧阳泉府邸所有进出人员和车辆,特别是深夜时分!想办法买通一两个欧阳泉府上不太核心的下人,打听消息。波斯宝阁那边,派生面孔进去摸底,查清他们真正的生意和往来客户。”
“费老,恐怕还要劳烦您,多准备一些应对迷魂、控心之类手段的药物,无论是预防还是破解,有备无患。另外,看看能否从药性上,反推欧阳泉采购的那些药材,可能用于何种用途。”
“裴小姐,麻烦你协助费老,整理资料,看看古籍中是否有关于类似控心邪术的记载和破解案例。”
三人齐声领命。
薛环和费鸡师立刻下去安排。房间里只剩下卢凌风和裴喜君。
裴喜君看着卢凌风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柔声道:“卢将军,你也别太忧心。苏先生智计百出,周将军勇武过人,又有樱桃姑娘在身边,定能应对橘县的局面。我们在长安找到根源,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
卢凌风看着裴喜君清澈关切的眼神,心中微微一暖,紧绷的神色稍缓。“我知道。只是此案牵涉越来越广,敌人隐藏在暗处,手段诡异狠毒,由不得我不多想一些。”他顿了顿,看着裴喜君,“这几日你也辛苦了,既要帮费老整理药材,又要查阅古籍,还要担心橘县那边……”
裴喜君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不辛苦。能帮上忙,我心里反而踏实些。总好过……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徒然担心。”她后面一句话声音渐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愫。
卢凌风不是木头,自然能感受到裴喜君的心意,只是眼下案情重大,他实在无暇他顾。他只能点了点头:“一切小心。”
裴喜君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脸颊微红,转身去帮费鸡师整理那些散乱的药方和古籍了。
卢凌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收敛心神,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舆图和线索上。长安的迷雾,似乎比老君山的夜色更加浓重,但他必须从中找出那条通往光明的路径。
夜色渐深,大理寺内的灯火依旧亮着,而长安城的某些角落,一些不为人知的交易和密谋,也正在黑暗中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