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刚亮,卢凌风便换上一身寻常武官的常服,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来到了皇城西南角的太医院。他并未直接去找那位王医正,而是先找到了在太医院担任药藏局丞的老部下——赵珂。赵珂曾是卢凌风麾下的军医,因医术精湛且忠心可靠,后被卢凌风举荐入太医院任职。
“将军,您怎么亲自来了?”赵珂将卢凌风引入自己那间堆满药材和医书的小值房,谨慎地关好门。
卢凌风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闲话少叙。我来是想问你,可熟悉太医院一位叫王龄的医正?”
“王医正?”赵珂愣了一下,随即压低声音,“王龄王大人?他可是院使眼前的红人,据说医术高超,尤其擅长调理妇人科和心神之症,近来常奉命去长春宫为梅妃娘娘请脉。”
“此人背景如何?品性怎样?”卢凌风追问。
赵珂露出思索的神色:“王医正出身医学世家,其父便是前朝太医,家学渊源。至于品性……表面上看待人接物还算谦和,但同僚间私下议论,说他有些……钻营,与几位宗室王爷和公主府上走动颇近。尤其是……太平公主府,他每隔旬日便会去请一次平安脉。”
太平公主!卢凌风眼神一凛。又是她!
“他近日可有异常?”卢凌风不动声色地继续问。
“异常倒说不上。”赵珂仔细回想,“不过,大概半月前,他确实有些神思不属,配药时还差点抓错了一味药,被院使训斥了几句。后来就好了。哦,还有,他前几日向药库申领了一批安神定惊的药材,分量不小,说是长春宫那边要用。”
“药材清单可有?”
“有,卑职这就去誊抄一份。”赵珂很快取来一份清单,上面列着朱砂、茯神、远志、龙齿等常见安神药物,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
卢凌风将清单收起,又问道:“梅妃娘娘的脉案,你可能看到?”
赵珂面露难色:“将军,妃嫔脉案皆由主治医官亲自记录,密封后交由院使存档,非特殊情况,旁人不得翻阅。王医正为人谨慎,他的脉案更是看得紧。”
卢凌风知道宫规森严,也不强求,只是叮嘱道:“你暗中留意王龄的动向,尤其是他经手的药材和与宫外之人的接触。有任何可疑,立刻报我。”
“卑职明白。”
离开太医院,卢凌风心情有些沉重。王龄与太平公主府关系密切,这绝非巧合。若梅妃的噩梦真与王龄有关,那背后很可能就有太平公主的影子。这位权势滔天的公主,究竟想做什么?
与此同时,薛环带着人来到了东市的百草堂。
百草堂门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药柜林立,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坐堂的是一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者,正在为一位妇人诊脉,神情专注。
薛环没有打扰,装作等候看病的顾客,在一旁观察。他发现这老大夫诊脉极为仔细,问询也切中要害,开方时沉吟再三,确实像是一位有真才实学的医者。
待那妇人抓药离开,薛环才上前,亮出大理寺的腰牌:“老先生,打扰了。大理寺查案,想向您打听点事。”
老大夫看了一眼腰牌,神色不变,捋了捋胡须:“官爷请讲,老朽知无不言。”
“约两月前,是否有人来贵店售卖过火浣石?”
“火浣石?”老大夫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嗯,确有此事。来人兜帽遮面,不欲人知,售予小店一包火浣石,成色尚可。老朽见其乃一味难得的药材,便收下了。”
“老先生可知那人来历?或者,贵店购入火浣石,是作何用途?”薛环追问。
老大夫摇头:“来人未曾透露来历。至于用途,火浣石性寒,质重,可镇惊安神,涤荡邪祟。老朽曾将其微量入药,治疗几位因受大惊吓而心神失守的病人,有些效用。官爷若不信,可查验药方存根。”
薛环查看了老大夫提供的几张药方存根,上面确实有“火浣石(微量)”的字样,与几位病人的症状也算吻合。看起来,百草堂购入火浣石,似乎并无不妥。
“老先生可还记得,那售卖火浣石之人,有何特征?比如身高、口音、手上是否有特殊印记等?”薛环不死心地追问细节。
老大夫沉吟片刻,道:“身高……与官爷你相仿。口音嘛……倒是标准的官话,听不出哪里人。至于手上……老朽当时并未留意。不过,他付钱时,老朽似乎看到他右手虎口处,有一小块陈年烫伤的疤痕,形状有些像……像个月牙。”
虎口,月牙状烫伤!这是一个重要的特征!
薛环心中记下,又询问了几句,见问不出更多,便道谢离开。他感觉这百草堂的老大夫不像是在说谎,火浣石流入这里,似乎只是一个巧合?还是对方故意利用药铺来洗清嫌疑?
另一边,苏无名则亲自带着人,来到了欧阳泉那家涉及铜料流出的瓷器铺——“泉记瓷行”。
泉记瓷行位于西市,门面颇大,装潢典雅,陈列的瓷器琳琅满目,从常见的碗碟到精美的花瓶、摆件,一应俱全,客流如织,生意看起来十分兴隆。
掌柜的是一个精明的中年人,见苏无名气度不凡,又带着随从,连忙热情迎上:“这位客官,想看些什么?本店新到了一批邢窑白瓷,釉色莹润,可是上品……”
苏无名摆了摆手,直接亮明身份:“大理寺少卿苏无名,查案。”
掌柜的脸色瞬间一变,但很快恢复如常,赔笑道:“原来是苏大人驾到,小的有失远迎。不知大人要查什么案?小的定然配合。”
“本官听闻,贵店除了经营瓷器,似乎也兼营一些金属材料?”苏无名目光扫过店内陈列的瓷器,状似随意地问道。
掌柜的眼皮跳了一下,连忙道:“大人说笑了,本店是正经瓷器行,只做瓷器生意,偶尔帮客人熔铸些金银饰品作为瓷器装饰,那也是应客人要求,从未经营过什么金属材料。”
“哦?”苏无名走到一个展示博古架前,拿起一个造型别致的青瓷花瓶,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釉面,“那约莫两月前,有一批标注特殊印记的铜料,经几手转卖,最终流入贵店,此事你作何解释?”
掌柜的额头微微见汗,强自镇定:“大人,定是弄错了!本店从未购入过什么特殊铜料!进货账目在此,大人可随意查验!”他示意伙计搬来厚厚的账本。
苏无名没有去翻账本,他知道对方既然敢拿出来,必然早已处理干净。他放下花瓶,目光锐利地盯着掌柜:“那你可认识光德坊的张铜匠?”
“张铜匠?”掌柜的露出茫然的神色,“小的……小的不认识什么张铜匠。光德坊倒是知道,但并无往来。”
“是吗?”苏无名淡淡一笑,忽然转而问道,“听说欧阳侍郎雅好收藏,尤其喜爱前朝青铜器,不知贵店可曾为侍郎大人搜寻过此类古物?”
掌柜的被他这跳跃的问话弄得一愣,下意识答道:“侍郎大人确实好此道,小店也曾尽力为大人寻访……”
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失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苏无名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不再追问铜料,反而顺着青铜器的话题往下说:“寻访古物,难免需要修复保养。张铜匠手艺精湛,尤其擅长修复精细铜器,欧阳侍郎若得了好东西,找他帮忙,也在情理之中吧?”
掌柜的嘴唇哆嗦着,再也无法否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明鉴!小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是侍郎大人吩咐,若有需要修复的古铜器,可暗中寻那张铜匠,因其手艺好且口风紧。那批铜料……那批铜料也是侍郎大人示意,假借小店之名周转,具体用途,小的实在不知啊!”
果然如此!欧阳泉利用自家的瓷器行做掩护,暗中进行铜料交易,并与张铜匠有着隐秘联系。他需要张铜匠的手艺,很可能就是为了修复或者仿制某种重要的铜器——比如,那冥火教的铜符!
苏无名没有在瓷行多留,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带人离开。他知道,直接去问欧阳泉,对方必然有无数借口推脱,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回到大理寺,苏无名将各方探查的结果汇总。王龄与太平公主府关联,百草堂购入火浣石,欧阳泉暗中联系张铜匠……一条条线索,看似分散,却都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
“虎口月牙疤……太平公主府……欧阳侍郎……”苏无名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关键词,并用线条将它们连接起来。
“卢将军,看来我们需要想办法确认一下,太平公主府上,或者欧阳侍郎身边,是否有虎口带月牙疤的人。”
卢凌风点头:“此事交给我。太平公主府戒备森严,不易探查,但欧阳泉府上,或许能找到机会。”
裴喜君在一旁轻声道:“苏叔叔,若梅妃娘娘的噩梦真与王医正有关,而王医正又听命于太平公主,那……那‘魂火染宫阙’的目标,会不会不仅仅是陛下,还包括……东宫?”
此言一出,书房内顿时一片寂静。
太子与公主的争斗,早已是朝野皆知。若冥火教真是太平公主用来打击太子、甚至谋夺大位的工具,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梅妃受宠,若她出事,或者她“疯魔”后胡言乱语牵扯到太子,对东宫将是沉重打击!而若能通过邪术直接影响皇帝……
苏无名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这场看似离奇的诡案背后,竟然是如此凶险的政治漩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卢凌风道:“卢将军,立刻将我们的推测密报太子殿下。此事,已非寻常刑案了。”
卢凌风神色凝重,重重点头:“我这就去办。”
夜幕再次降临,大理寺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张。他们面对的,不再仅仅是隐藏暗处的邪教妖人,更是盘踞在帝国权力顶峰的可怕对手。
苏无名走到院中,仰望星空。繁星点点,看似无序,却自有其运行轨迹。这长安城内的明争暗斗,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不知道,他们这番追查,最终会将这潭水搅得更浑,还是能拨云见日,看到真相。
他握紧了拳头,无论对手是谁,既然触及国本,危害君王,他苏无名,必追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