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凌风依计行事,接下来几日,都按时带着金吾卫在漕运码头例行巡查。他谨记苏无名的叮嘱,不再刻意靠近那艘莲花标记的船只,甚至目光都很少停留在那个方向,仿佛那日只是无意间一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码头的主干道和繁忙的泊位区域巡视,处理一些常见的纠纷,查验几艘看似可疑、实则无关的货船文书,一切都显得正常而有序。
薛环派出的两名得力手下,则扮作扛包的力夫和卖茶水的摊贩,混在码头上熙攘的人群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艘安静的莲花船。他们记录着每一个细节:船名“江鸥号”,来自扬州;每日仅有固定两人上船送些清水和食物;船工始终保持在四人左右,很少下船,即便下船也只在附近短暂活动,绝不远离;没有看到任何货物装卸,那船就像钉死在那处泊位一样。
消息每日传回大理寺,苏无名听着这些汇报,眉头并未舒展。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一艘吃水颇深的货船,停靠数日既不卸货也不装货,本身就极不寻常。这更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们在等接货的人?或者…是在等一个指令?”苏无名在书房里,对着卢凌风和刚刚回来的薛环分析道。
“会不会是船上的货根本见不得光,所以不敢卸?”卢凌风猜测,“或许要等到夜深人静…”
“有可能。”苏无名点头,“薛环,让码头上的兄弟打起精神,夜里也要轮班盯着,特别是子时前后。”
“是!”薛环领命,又道:“大人,派去黑风峪的兄弟也传回消息了。”
“哦?情况如何?”
“那巴家父子确实住在黑风峪口,独门独户,房子建在半山腰,视野开阔,易守难攻。他们观察到,除了巴家父子,那附近至少还有两个暗哨,藏在树林和岩石后面,非常隐蔽。白天晚上都有人值哨。”
卢凌风闻言,眼神一凛:“果然有防备。看来这巴家不仅是提供鬼灯萤,更是在看守进入黑风峪的通道。峪内必定有冥火教的秘密据点。”
苏无名表示同意:“如此戒备森严,里面藏着的,恐怕不止是几窝萤火虫。薛环,让我们的人撤回来吧,地形和暗哨位置既然已经摸清,再待下去恐有危险。”
“撤回来?那不去端了它?”薛环有些不解。
“端,当然要端。”苏无名看向卢凌风,“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我们单独行动。黑风峪地势险要,强攻代价太大。我们需要等一个时机,或者…想办法调虎离山。”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裴喜君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三碗热气腾腾的羹汤。
“义兄,凌风,薛县尉,忙了这么久,喝点汤暖暖身子吧。”她将汤碗一一放在他们面前,目光在卢凌风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卢凌风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低声道:“有劳了。”
苏无名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叹,面上却不动声色:“喜君,费鸡师呢?”
“费医师还在耳房摆弄那些骨头和药粉呢,说是有了点新想法,连饭都顾不上吃,我给他也送了一碗过去。”裴喜君答道。
正说着,就听外面传来费鸡师大呼小叫的声音:“哎呦!对了!这就对了!原来是这样!”
几人面面相觑,苏无名起身:“走,去看看老费又发现什么了。”
耳房里,费鸡师正对着一块焦黑的骨片和一小撮冥火烬粉末手舞足蹈,看见苏无名他们进来,立刻兴奋地抓住苏无名的胳膊:“老夫弄明白了!那冥火烬里最后一种成分!”
“是什么?”
“是一种海里的东西!一种只在南海珊瑚礁里生长的、叫做‘赤星贝’的粉末!”费鸡师激动得胡子都在抖,“这玩意儿极其罕见,磨成粉后无色无味,但与其他几种药材混合燃烧后,就能产生那种扰乱人心智的诡异效果!难怪老夫之前一直找不到头绪,谁能想到他们会用千里之外的海贝入药!”
“赤星贝…南海…”苏无名眼神锐利起来,“来自扬州的‘江鸥号’…欧阳泉经手的‘南边来的货’…这就对上了!”
冥火烬的关键成分之一,需要从遥远的南海获取,通过漕运秘密送往长安!欧阳泉利用礼部职务之便,很可能将这种东西混杂在正常的贡品或贸易货物中!
“看来,那艘‘江鸥号’上,很可能就藏着未组装的冥火烬,或者制作它的核心原料!”卢凌风握紧了拳头,背部的伤口因为激动而隐隐作痛。
“没错。”苏无名深吸一口气,“现在,我们不仅要盯紧那艘船,还要想办法弄清楚,他们准备把货交给谁,又运往何处。”
接下来的两天,码头的监视更加严密。然而,“江鸥号”依旧毫无动静,仿佛一块沉默的礁石。这种僵持让人心焦。
第三天傍晚,卢凌风结束巡查,正准备离开码头,目光无意间扫过码头入口处,忽然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那人穿着普通的文士衫,戴着帷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正与一名码头胥吏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便朝着“江鸥号”停泊的僻静泊位走去。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走路的姿态,那隐约的侧影轮廓…卢凌风心中猛地一跳——欧阳泉!
他怎么会亲自来这里?如此冒险?
卢凌风立刻停下脚步,示意身后的金吾卫士兵原地待命,自己则借助货堆的掩护,悄悄跟了上去。他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看着。
只见欧阳泉走到“江鸥号”附近,并未上船,而是与一名看似船老大模样的人在岸边低声交谈。两人说了没多久,欧阳泉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给对方,那船老大接过,谨慎地揣入怀中,随后点了点头。
整个过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欧阳泉便转身快步离开,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码头人群中。
卢凌风没有去追欧阳泉,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名船老大身上。只见那船老大在欧阳泉离开后,并未立刻回船,而是在岸边踱了几步,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然后朝着与码头仓库区相反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想干什么?去交货?还是去传递消息?
卢凌风来不及多想,立刻对不远处的金吾卫士兵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继续原地待命并通知薛环的人,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压下背部的不适,悄然跟上了那名船老大。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码头上的人群渐渐稀疏。船老大显然对码头很熟悉,专挑人少的小路走,七拐八绕,竟然离开了码头区域,进入了紧邻码头、鱼龙混杂的“临河坊”。
临河坊里巷道狭窄复杂,污水横流,两旁是低矮破旧的民房和各类见不得光的地下赌坊、酒肆。三教九流之人汇聚于此,是长安城内有名的混乱之地。
卢凌风小心翼翼地跟着,既要避免跟丢,又要防止被对方发现。他感觉到背部的伤口在隐隐发热,但精神却高度集中。
那船老大最终走进了一家名为“醉仙居”的低矮酒肆。酒肆门口挂着昏黄的灯笼,里面传出喧闹的划拳行令声。
卢凌风在巷口阴影处停下,眉头紧锁。这“醉仙居”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底层酒肆,船老大来这里见谁?还是这里本身就是冥火教的另一个联络点?
他犹豫了一下,自己这身金吾卫官服进去太扎眼。他迅速脱下外面显眼的官袍,露出里面的深色劲装,又将头发稍稍弄乱,这才低着头,迈步走进了“醉仙居”。
酒肆里烟雾缭绕,气味浑浊。几张破旧的桌子旁坐满了粗豪的汉子,大多是在码头卖力气的苦工,此刻正借着劣酒驱散一天的疲惫。卢凌风的进入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他找了个靠近角落的昏暗位置坐下,目光迅速扫过全场。
很快,他发现了那名船老大。他并没有在一楼停留,而是直接穿过大堂,走向通往后面的门帘。
卢凌风心中一动,正想起身跟过去,一名满脸堆笑、肩膀上搭着脏兮兮抹布的酒保迎了上来:“客官,来点什么?”
卢凌风随意点了壶最便宜的酒和一碟茴香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扇晃动的门帘。他必须知道船老大去见谁。
酒很快上来,卢凌心不在焉地喝着,耳朵尽力捕捉着后堂可能传来的动静。然而除了前堂的喧闹,后面一片寂静。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门帘再次掀开,船老大走了出来,脸色似乎轻松了不少。他看也没看大堂,径直离开了酒肆。
卢凌风立刻放下几枚铜钱,起身跟了出去。他决定暂时放弃探查后堂,先盯紧这个船老大,看他接下来去哪里。
然而,就在他跟着船老大走出“醉仙居”,重新进入昏暗的巷道时,身后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破空之声!
卢凌风心中警铃大作,来不及回头,本能地向前一个翻滚!
“嗖!嗖!嗖!”三支闪着幽蓝寒光的短弩箭钉在了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