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鸡师的工作间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混合气味,既有各种药材的清香苦涩,又有从殓房带回来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他正对着太平公主送来的那些珍贵药材,一样样仔细查验。人参、鹿茸、灵芝…每一件都堪称极品,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啧啧,真是下了血本了。”费鸡师拿起那株百年老参,对着灯光看着上面的芦碗和纹路,“这东西,吊命可是好东西,宫里存货恐怕也不多。”他又打开那盒玉肌膏,用银针挑出一点,放在鼻尖仔细嗅闻,甚至还用舌尖极其小心地沾了一点品味。
“嗯…血竭、麝香、冰片…还有几味老夫也拿不准的珍稀药材,配伍精妙,活血生肌,化瘀止痛,确实是外伤圣药。”他咂咂嘴,似乎在回味那药膏的复杂滋味。
苏无名站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问道:“可有问题?”
费鸡师摇摇头,又点点头,弄得苏无名有些糊涂。“药材本身,没问题,都是真货,而且是顶好的货色。”他放下药膏,拿起包着药材的锦缎盒子,翻来覆去地看,甚至凑上去闻了闻盒子的内衬。
“问题是…”费鸡师眯起眼睛,指着锦盒内衬上一处不起眼的、颜色略深于周边的印记,“这盒子,装过别的东西。有一股很淡的…甜腻香气,和这些药材的本味不太一样。像是…某种熏香,或者…女子用的头油?”
苏无名凑近闻了闻,果然,在浓郁的药材香气掩盖下,有一丝极其细微的、甜得有些发腻的香味。“能分辨出是什么吗?”
费鸡师又仔细嗅了嗅,皱起眉头:“有点像安息香,但又混杂了别的,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不过这味道…老夫好像在哪儿闻到过。”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努力回忆着。
苏无名的心沉了一下。太平公主送来的装药盒子,曾经装过别的东西,而且留下了不该有的香气。这绝非无意之举。以公主府的行事周密,绝不会用沾染了杂味的盒子来装御赐的伤药。这更像是一种…隐秘的传递信息的方式?还是某种警告?
“鸡师公,这味道你务必记下,看看日后能否在其他地方找到线索。”苏无名吩咐道,随后又将那几颗从欧阳明床下找到的忘忧石推到费鸡师面前,“还有这个,尽快分析出成分。”
费鸡师拍着胸脯保证:“放心,交给老夫!嘿嘿,这石头疙瘩,老夫定要把它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
与此同时,薛环带着人再次秘密搜查了欧阳明在欧阳府外的私宅。这一次,他们更加仔细,几乎将每一寸地皮都翻了过来。欧阳明作为管家,在安兴坊有一处独立的小院,不算奢华,但布置得颇为精致。
“大人,所有明面上的东西都查过了,很干净,连账本都只有些日常开销。”一名捕快低声汇报。
薛环不死心,目光在卧室内扫视。床铺已经被掀开,床板下的暗格是之前发现的,里面除了那几颗忘忧石,空无一物。他走到墙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墙壁,听着声音。又检查了地砖,看是否有松动的痕迹。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靠墙放置的一个老旧衣柜上。衣柜很沉,样式普通,里面挂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薛环将衣服全部取出,用手仔细摸索衣柜的内壁和底板。当他的手触碰到底板靠近角落的位置时,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
他心中一动,取出随身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插入那缝隙,轻轻一撬。一块看似完整的底板竟然被撬了起来,下面露出一个浅浅的夹层。夹层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封信。
信没有署名,也没有落款,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上面的内容更是让薛环瞳孔一缩。
“货已查验,数目有差,疑有鼠窃。风头紧,暂勿动。待‘莲花’讯息。‘火’部近日多有异动,恐生变,谨慎。”
信很短,但信息量巨大。“货”指的很可能就是忘忧石或者其他冥火教的货物。“数目有差,疑有鼠窃”,这与欧阳明死前喊的“东西不见了”对上了,欧阳明果然私下克扣或者弄丢了部分货物。“风头紧,暂勿动”,说明写信的人知道官府在追查。“待‘莲花’讯息”,这直接指向了那神秘的莲花标记势力,他们似乎在协调或者指挥着什么。“‘火’部近日多有异动,恐生变”,冥火教内部似乎并不平静,可能存在派系争斗。
这封信,像是欧阳明与某个联络人之间的通信。它证实了欧阳明与冥火教关系密切,并且还牵扯到莲花标记的势力。更重要的是,它暗示了冥火教内部可能出现了问题。
薛环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好,不动声色地让人恢复房间原状,迅速赶回大理寺。
当薛环将密信交给苏无名时,苏无名正在书房里对着那枚莲花玉牌出神。看完信上的内容,他久久没有说话。
“冥火教内部有变…”苏无名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火’部异动…欧阳明是‘火’部的人?还是他接触的是‘火’部?他私藏忘忧石,是否与这‘异动’有关?而‘莲花’…他们在这其中,扮演的是调停者?还是新的主导者?”
薛环道:“大人,这封信说明欧阳明的死,很可能不仅仅是灭口,还可能与冥火教内部的权力斗争有关。”
苏无名点头:“有可能。欧阳明掌握了某些对内部争斗不利的证据,或者他本身就成了争斗的牺牲品。杀他的人,可能是冥火教内部清除异己的人,也可能是…‘莲花’派来的人,为了维持某种平衡,或者切断线索。”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夜色浓郁,远处皇城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太平公主的警告,欧阳明的死,冥火教的内斗,神秘的莲花…这一切都搅在一起。我们看似线索多了,实则更加扑朔迷离。”
他转过身,对薛环说:“这封信的存在,说明欧阳明还有上线,或者同伙。查,顺着欧阳明最近几个月所有的社交往来,资金流动,甚至他常去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查,一定要把这个写信的人,或者他背后的人找出来!”
“是!”
薛环离开后,苏无名再次拿起那枚莲花玉牌。温润的触感传来,但他却感到一丝寒意。对手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更谨慎。他们就像在下一盘棋,对手不仅棋力高超,而且似乎能提前预知他们的每一步。
就在这时,厢房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苏无名眉头微蹙,卢凌风的身体恢复似乎并不顺利。他收起玉牌,决定去看看。
厢房里,卢凌风靠在床头,脸色比白天看起来更差一些,嘴唇有些发白。裴喜君正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小心地吹凉,准备喂他。费鸡师也在一旁,捏着卢凌风的手腕诊脉,眉头紧锁。
“怎么样?”苏无名轻声问道。
费鸡师松开手,叹了口气:“外伤愈合倒是比预想的快,这小子底子好。但是…脉象沉涩,体内似乎有一股阴寒之气郁结不去,阻碍气血运行。背部的伤口反复崩裂,也与此有关。按道理,用了公主送来的玉肌膏,不该如此…”
裴喜君一脸担忧:“卢大哥夜里总是盗汗,偶尔还会说胡话,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可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
苏无名心中一动,看向费鸡师:“阴寒之气?鸡师公,你可还记得,卢凌风在昏迷前,除了外伤,可还接触过什么异常之物?”
费鸡师挠头回忆:“异常之物…除了打斗,就是…等等!那晚他追击敌人,似乎被一种奇怪的暗器所伤,但那暗器细小,入肉不深,我当时只顾着处理主要的剑伤和掌伤,没太在意…”
“奇怪的暗器?”苏无名追问,“什么样的?”
“像是…一种细针,带着点蓝色。”费鸡师努力回忆着,“对!蓝色!当时伤口周围有点发蓝,但很快就消了,我以为只是淬了普通的毒,已经解了…”
苏无名和裴喜君的脸色都变了。细针,蓝色,阴寒之气…这听起来,与之前某些案件中提到的诡异手段,隐隐吻合。
“鸡师公,你再仔细检查一下卢凌风身上,是否还有那种细针留下的痕迹!”苏无名语气凝重。
费鸡师不敢怠慢,连忙解开卢凌风的衣衫,仔细检查他全身。终于在卢凌风左侧肩胛骨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发现了一个几乎已经愈合的、针尖大小的红点,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在这里!”费鸡师指着那个红点,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这针…恐怕有问题!不是普通的毒!”
裴喜君手中的药碗微微一颤,药汁险些洒出。她看着昏迷中仍微微蹙眉的卢凌风,眼中充满了心疼和恐惧。
苏无名的心沉了下去。对手不仅明目张胆地刺杀,还用了如此阴损隐秘的手段。卢凌风的身体状况,恐怕比他们想象的更糟糕。而这阴寒之气的来源,是否与冥火教,或者那神秘的莲花有关?
夜色更深,大理寺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欧阳明的死带来的线索尚未理清,卢凌风身上又发现了新的隐患。苏无名感到肩上的压力前所未有地沉重。他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卢凌风,又看了看忧心忡忡的裴喜君和费鸡师,暗暗握紧了拳头。
无论对手多么狡猾狠毒,他都必须要走下去,揭开这层层迷雾。这不仅是为了破案,也是为了他身边这些同伴的安危。
窗外,隐约传来了四更的梆子声。长夜漫漫,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