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喧嚣仿佛永不停歇。各色口音的叫卖声、驼铃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皮革、烤馕和牲畜混杂的浓烈气味。薛环带着两名扮作行商的捕快,融入了这股人流,他们的目标,是那条街上并不算起眼的“胡姬酒肆”。
酒肆的门脸不大,挂着一条褪了色的彩绸门帘,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节奏奇异的胡乐和女子娇媚的笑声。薛环示意两名手下在对面一家卖干果的摊子前佯装挑选,自己则整了整衣袍,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酒肆内光线昏暗,充斥着劣质香料和酒精混合的刺鼻气味。几个穿着暴露、戴着面纱的胡姬正随着乐师的弹奏扭动腰肢,眼神迷离地扫过为数不多的客人。客人三教九流,有穿着羊皮袄的西域商人,有满脸横肉的江湖客,也有几个缩在角落、神色萎靡的汉人。
薛环找了个靠墙的僻静位置坐下,立刻有一个身材矮胖、围着油腻围裙的胡人伙计凑了上来,操着生硬的官话:“客官,要点什么?我们这里有上好的葡萄酒,还有刚烤好的羊腿。”
“一壶酒,切半斤羊肉。”薛环随意点了些东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视着整个酒肆。他没有看到欧阳明画像上的人,也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异常。
酒肉很快上来,薛环慢慢吃着,耳朵却竖起来,捕捉着周围的谈话声。大多是些粗俗的调笑和吹嘘,偶尔能听到几句关于货物价格、路途艰险的抱怨,似乎都与欧阳明无关。
就在他以为这次要无功而返时,酒肆后门方向的布帘一动,一个身影闪了进来。那人穿着普通的灰色胡服,戴着宽檐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但身形步伐,薛环却觉得有几分眼熟。那人没有停留,径直穿过大堂,走向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
薛环心中一动,放下酒杯,装作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也朝着楼梯方向走去。那矮胖伙计见状,连忙过来阻拦:“客官,楼上…楼上不对外开放。”
薛环打了个酒嗝,含糊道:“茅…茅房在哪?”
伙计指了指后门方向:“后面,后面院子里。”
薛环晃晃悠悠地朝后门走去,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个灰衣人已经消失在楼梯拐角。他记下位置,出了后门,果然是个小院,角落里有个简陋的茅房。他迅速观察了一下环境,院子一侧堆着杂物,另一侧是酒肆的后厨,人声嘈杂。二楼有几个窗户,都紧闭着。
他回到大堂,付了账,若无其事地离开了酒肆。对面干果摊前的两名手下见他出来,也悄然跟上。
“头儿,有发现?”一名手下低声问。
“楼上可能有问题。”薛环低声道,“你们一个留在这里继续盯着,看看还有什么人进出,特别是注意那个戴宽檐帽的灰衣人。另一个跟我回去禀报大人。”
与此同时,樱桃再次夜探欧阳府。这一次,她更加小心,如同真正的夜猫子,悄无声息地伏在欧阳泉书房对面的屋顶阴影里。
书房里亮着灯,欧阳泉的身影在窗纸上焦躁地来回踱步。他似乎在与什么人低声交谈,但声音压得极低,樱桃运足耳力,也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片段。
“…必须找到…不然我们都得死…”
“…他们…不守信…”
“…莲花…也没消息…”
断断续续的词语,印证了苏无名的猜测。欧阳泉确实在急切地寻找某样东西,很可能就是那个锦盒。而他似乎对合作的“莲花”一方也产生了不满和恐惧。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书房门打开,一个穿着管家服饰的老者躬身退了出来,正是欧阳府上另一位老管家。欧阳泉没有送客,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樱桃耐心等待着,直到书房的灯熄灭,欧阳泉似乎歇下了,她才如同一片落叶,轻轻飘落到书房窗外。她用匕首小心地撬开窗栓,闪身而入。
书房内还残留着淡淡的焦糊味,是焚烧信件留下的。樱桃借着微弱的月光,再次检查了那个多宝阁后的暗格。暗格空空如也,内壁光滑,没有任何标记。她仔细摸索着暗格周围的每一寸木板,试图找到机关或者夹层。
突然,她的指尖在暗格底部靠里的位置,触碰到了一处极其微小的凸起。她用力按下去,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暗格内侧的底板竟然向内翻转,露出了一个更小的、只有巴掌大小的隐藏空间。
里面没有锦盒,只有一小卷被揉皱的纸。
樱桃心中一喜,小心地取出纸卷,迅速恢复暗格原状,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欧阳府。
当樱桃将纸卷交给苏无名时,天边已经泛起了晨光。苏无名展开纸卷,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同样没有署名,字迹与在欧阳明处找到的密信不同,更加工整,却也带着一丝仓促:
“货失,事泄。风紧,速离。‘火’将燃身。”
这像是一封警告信,提醒收信人货物丢失,事情败露,风声紧,尽快离开,否则“火”将会烧到自身。这“火”,指的显然是冥火教。
这封信,是写给欧阳泉的?还是欧阳泉准备送给别人的?从内容和藏匿的位置来看,很可能是欧阳泉收到的警告,他看完后焚毁了大部分,却遗漏了这藏在夹层里的一小卷。
“货失…”苏无名沉吟着,“指的应该就是欧阳明弄丢的,或者欧阳泉也在找的那个锦盒里的东西。事泄,说明我们的调查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觉。‘风紧,速离’…是在警告欧阳泉尽快抽身?还是警告其他人?”
而“火将燃身”这四个字,带着浓烈的威胁意味,说明冥火教对于失败和泄密者,绝不会手软。
就在这时,薛环也回来了,汇报了胡姬酒肆的发现。
“戴宽檐帽的灰衣人…”苏无名结合新得到的信息,思路渐渐清晰,“欧阳明频繁出入胡姬酒肆,很可能就是在那里与冥火教或者相关势力接头。这个灰衣人,或许就是关键人物。”
他立刻下令:“薛环,加派人手,严密监控胡姬酒肆,特别是二楼。想办法查清那个灰衣人的身份和落脚点。但要记住,只可监视,不可动手,对方很可能极其警觉。”
“明白!”
薛环领命而去后,费鸡师顶着一头乱发和两个黑眼圈闯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写满字的纸:“苏小子!药方弄出来了!不过有几味药,怕是有点难搞!”
苏无名接过药方一看,眉头也皱了起来。烈阳草、赤火莲、金蟾酥…都是些只听其名、罕见无比的药材。
“鸡师公,这些…”
“烈阳草只生长在西域火焰山附近,极难采摘;赤火莲是南诏秘宝,等闲不出世;金蟾酥更是需要百年以上的雪山金蟾分泌的毒液炼制…哪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啊!”费鸡师搓着手,一脸为难,“宫里御药房或许有存货,但…”
但以他们现在的处境,向宫里求药,不仅程序繁琐,而且极易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苏无名沉默片刻,道:“先将方子上的其他药材配齐,这几味主药,我来想办法。”他想到了西市的“百草堂”,那个深藏不露的胡三掌柜。既然“百草堂”可能与冥火教有关,那么他们手中,是否会有这些罕见的药材?
这无疑是一次冒险。但为了救卢凌风,他必须试一试。
他让费鸡师先去准备其他药材,自己则再次拿出那枚莲花玉牌,仔细端详。太平公主,西域客商,冥火教,莲花标记…这几者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走到窗边,看着渐渐亮起的天色。新的一天,充满了未知的挑战。监控酒肆,寻找药材,破解密信,追踪莲花…每一条线都至关重要,也每一条都危机四伏。
厢房里传来卢凌风压抑的咳嗽声,以及裴喜君轻柔的安抚声。苏无名握紧了手中的莲花玉牌,眼神变得坚定。无论前路如何艰难,他都必须走下去。
他唤来一名胥吏,低声吩咐了几句。胥吏领命,匆匆离开大理寺,方向是东宫。有些资源,或许可以通过太子的渠道来动用,但这需要极其谨慎。
做完这一切,苏无名坐回书案后,开始重新梳理所有的线索和人物关系。他需要一张更大的网,才能将所有这些隐藏在暗处的鱼,一网打尽。而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黑暗中编织这张网的蜘蛛,必须耐心,也必须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