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意外获得的、年份尚浅的火灵芝,被费鸡师小心翼翼地研磨成粉,混合了几味温补的药材,用烈酒调匀,分三次喂卢凌风服下。
药效发挥得比预想的要快。不过半个时辰,卢凌风原本苍白中泛着青灰的脸色,竟真的透出了一丝极淡的血色,虽然依旧虚弱,但一直萦绕在他眉宇间的那股阴寒死气,似乎被驱散了些许。最明显的是,他左臂上那蔓延的青紫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一指宽的距离。
“有用!真的有用!”裴喜君一直守在床边,看到这变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连日来的担忧和疲惫仿佛都减轻了几分。
费鸡师也是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但神色并未轻松多少:“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暂时压制,像往烧干的锅里滴了几滴水,听着响,不解渴。这块火灵芝太小,药力有限,最多能再撑个一天半日。若是找不到更多…后果不堪设想。”
一天半日。时间依旧紧迫,但总算又多出了一线喘息之机。
卢凌风感觉自己如同从冰窟里被稍微捞起了一点,虽然四肢百骸依旧冰冷刺痛,但那种连灵魂都要被冻结的僵硬感缓解了不少。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依旧无力,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不听使唤。
“感觉如何?”苏无名俯身问道。
“…好些了。”卢凌风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多了点中气,“那块灵芝…从哪里来的?”
苏无名将城西砖窑的发现以及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
卢凌风听完,沉默片刻,眼神锐利:“有人想借我们的手对付冥火教,又不想我们死得太快。”他看向苏无名,“那封匿名信,和留下火灵芝的,可能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股势力。”
苏无名点头:“我也是这般想。此人似乎对冥火教和‘莲花’都有所了解,甚至可能知道锦盒的内情。他躲在暗处,引导我们,像是在下一盘棋。”
“我们必须找到他,或者,找到更多的火灵芝。”卢凌风挣扎着想坐起来,裴喜君连忙拿了软枕垫在他身后。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稳住伤势。”苏无名按住他的肩膀,“找火灵芝和查案的事,交给我。”
就在这时,薛环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古怪,手里拿着一份拜帖。
“大人,东宫来人,说是奉太子殿下之命,请大人过府一叙。”
“太子?”苏无名微微一怔。太子李隆基虽然暗中支持他们查案,但为了避嫌,极少如此明确地直接召见。
卢凌风也皱起了眉头。他与太子关系匪浅,但此刻太子召见苏无名,时机颇为微妙。
苏无名接过拜帖,确实是东宫的制式,落款是太子府詹事。他沉吟片刻,对薛环道:“回复来使,苏某稍后便到。”
太子相召,不能不去。而且,苏无名隐隐觉得,太子此时找他,或许与眼前的困局有关。
吩咐裴喜君和费鸡师照顾好卢凌风,苏无名换了身见客的常服,只带了樱桃随行,前往东宫。
东宫位于皇城东部,规制宏大,守卫森严。引路的内侍沉默寡言,将苏无名引至一处僻静的书斋外便躬身退下。
书斋内,太子李隆基并未穿着正式的储君冠服,只是一身藏青色常服,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年纪虽轻,但眉宇间已具威严,只是此刻那威严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臣苏无名,参见太子殿下。”苏无名躬身行礼。
李隆基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苏卿不必多礼,坐。”他指了指旁边的坐榻。
两人落座,内侍奉上茶点后便悄然退下,书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侍立在苏无名身后阴影里的樱桃。
“苏卿近日为了长安诡案,奔波劳碌,辛苦了。”李隆基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关切,“卢卿的伤势,可有好转?”
“谢殿下关心,凌风他…暂无性命之忧,但仍需静养。”苏无名谨慎地回答,没有透露太多细节。
李隆基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卢卿勇武过人,此番遭难,实乃我大唐之损失。听闻他所中之毒,极为阴寒诡异?”
“正是。”苏无名心中一动,太子似乎对寒毒很感兴趣。
“孤近日翻阅古籍,偶然看到一则记载,提及一种生于极热之地的奇药,名为‘火灵芝’,性烈如火,专克阴寒。”李隆基状似随意地说道,目光却若有深意地扫过苏无名的脸。
苏无名心头剧震!太子怎么会突然提到火灵芝?是巧合,还是…
他面上不动声色,恭敬道:“殿下博闻强识,臣佩服。只是这火灵芝乃是传说中的圣药,可遇不可求。”
“是啊,可遇不可求。”李隆基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不过,孤还听闻,这长安城内,似乎并非完全没有它的踪迹。只是…有些东西,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想要得到,需得付出不小的代价,甚至…卷入不必要的纷争。”
苏无名听出了太子话中的警示之意。太子知道他们在找火灵芝,甚至可能知道火灵芝与某些势力有关。他是在提醒自己,寻找火灵芝的过程,本身就可能是一个陷阱,或者会触及某些敏感的势力。
“殿下教诲,臣谨记。”苏无名沉声道,“不知殿下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李隆基放下茶杯,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孤今日找苏卿来,是为另一件事。”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苏无名,“你看看这个。”
苏无名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用血写就的一行字,字迹歪歪扭扭,仿佛书写者在极度恐惧或痛苦中完成: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这是一句诗,而且是一句残诗。诗句本身意境凄清,但用血书写,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
“这是…”苏无名抬头看向太子。
“这是今早,在崇仁坊一处废弃宅院的墙壁上发现的。”李隆基语气凝重,“发现时,墨迹未干,血迹犹新。而就在那面墙壁后面…发现了一具男尸。”
又一起命案!而且现场留下了血诗!
苏无名立刻联想到了背景资料中提到的“诗魂索命”系列案件——死者或七窍渗血,或面带诡笑,现场必留半阙残诗。
“死者是何人?死因为何?”苏无名追问。
“死者身份尚未查明,面容被毁,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李隆基道,“至于死因…颇为蹊跷。仵作初步查验,体表无致命伤痕,亦无中毒迹象,但…面露诡笑,七窍之内有轻微渗血。”
苏无名倒吸一口凉气!全部特征都对上了!“诗魂索命”案,竟然再次出现了!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此事已惊动京兆府,但孤觉得,此案诡异,与你们正在追查的欧阳明之死、冥火教等或有关联,故而将此事告知于你。”李隆基看着苏无名,“苏卿,你意下如何?”
苏无名捏着那张抄录着血诗的纸条,感觉它仿佛有千斤重。卢凌风重伤未愈,火灵芝线索渺茫,冥火教和“莲花”在暗处虎视眈眈,现在又冒出了沉寂已久的“诗魂索命”案…千头万绪,如同乱麻般缠绕在一起。
但他没有犹豫,起身拱手道:“殿下,此案既然可能与臣正在追查的案子有关,臣责无旁贷,请求将此案移交大理寺侦办。”
李隆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孤会知会京兆府。苏卿,此案关系重大,背后可能牵扯极深,你…务必小心。”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有些风雨,看似来自江湖之远,实则源于庙堂之高。”
离开东宫,苏无名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太子的召见,透露了太多信息。他不仅知道火灵芝,似乎还在暗中关注着冥火教和“莲花”的动向,甚至可能知道更多内情。而他最后那句提醒,几乎是在明示,“诗魂索命”案的背后,有着朝堂势力的影子。
是太平公主?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权贵?
“樱桃,你立刻去崇仁坊那处废弃宅院,仔细查看现场,不要遗漏任何细节。”苏无名吩咐道。
“是。”樱桃身影一闪,便消失在街角。
苏无名则快步返回大理寺。他需要将太子的警示和新的案件告知卢凌风等人,同时,火灵芝的搜寻也不能停止。
回到大理寺时,天色已近黄昏。卢凌风在火灵芝药力的支撑下,精神好了不少,正半靠在床上,听裴喜君读着一卷医书。费鸡师则在另一张桌子上,对着那块小小的火灵芝残渣和香灰、残谱冥思苦想。
苏无名将东宫之行和“诗魂索命”案重现的消息说了出来。
“血诗…面露诡笑…七窍渗血…”费鸡师捻着胡须,眼神发亮,“听起来像是中了某种能致人产生幻觉、极度兴奋后心力衰竭而死的奇毒!老夫早年游历南疆时,似乎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与冥火教或者‘莲花’有关吗?”裴喜君担忧地问。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苏无名摇头,“但太子殿下特意提醒,此案背后可能牵扯朝堂势力,我们需得更加谨慎。”
卢凌风听完,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道:“欧阳明死时,现场可有留下残诗?”
苏无名一怔,仔细回想,肯定地摇头:“没有。欧阳明是被利刃穿心,现场除了那个莲花印记,并无诗句。”
“也就是说,‘诗魂索命’案,与欧阳明之死,可能并非同一人所为,或者并非同一目的。”卢凌风分析道,“但太子将其并案处理,说明他认为两者之间存在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联系。”
线索越来越多,局面也越来越复杂。冥火教,“莲花”,锦盒,火灵芝,现在又加上了“诗魂索命”案…
“当务之急,还是先稳住你的伤势,并找到更多的火灵芝。”苏无名对卢凌风道,随后看向费鸡师,“鸡师公,这块火灵芝,还能支撑多久?”
费鸡师估算了一下:“最多到明日此时。之后若没有新的火灵芝续上,寒毒反扑,会比之前更猛烈。”
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苏无名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长安城在这片余晖下,显得静谧而祥和,但苏无名知道,在这祥和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暗流和杀机。
匿名信,火灵芝,太子警示,血诗命案…这一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串联起来,引导着他们走向一个未知的深渊。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屋内的众人——重伤但意志不屈的卢凌风,聪慧而坚韧的裴喜君,医术古怪却可靠的费鸡师,还有忠诚得力的薛环和樱桃。
“薛环,加派人手,暗中查访所有可能与火灵芝有关的线索,药铺、黑市、甚至…一些隐秘的权贵府邸。注意,要秘密进行,不要打草惊蛇。”
“喜君,你再仔细回想一下那夜听到的诡异乐声,看看能否画出更详细的图谱,或许鸡师公能从中找到与毒物相关的更多信息。”
“樱桃,崇仁坊现场就交给你了,有任何发现,立刻回报。”
一道道指令发出,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苏无名回到卢凌风床前,低声道:“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解药。”
卢凌风看着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点了点头,眼神中是全然的信任。
夜色渐浓,大理寺再次忙碌起来。寻找火灵芝的网,悄然撒向长安城的各个角落。而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那写下血诗的凶手,或许正隐藏在黑暗中,带着诡异的笑容,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下一个猎物的出现。
裴喜君铺开新的画纸,炭笔在灯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试图将那晚萦绕在鬼宅的诡异旋律,更精确地固化下来。她知道,这或许是拯救卢凌风、也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