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坊那堵暗墙的监视持续了两天两夜。大理寺的暗探轮班值守,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记录着任何风吹草动。然而,那堵墙再未开启过,阿史那兄弟自那日进入后也未曾现身,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胡玉楼依旧开门营业,梅承运也照常去鸿胪寺点卯,一切看似恢复了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透着令人不安的诡异。
苏无名没有轻举妄动,他深知对手的狡猾。他增派了监视梅府的人手,并设法买通了梅府一个负责采买的下人,希望能从内部获得一些消息。
与此同时,裴喜君凭借记忆,与画师合作,详细绘制了“醉芙蓉”香露瓶的样式以及梅妃所戴珍珠手链的形制。经过与欧阳泉仓库中查获的贡品对比,确认香露瓶的造型与其中一批尚未使用的空瓶完全一致,而珍珠的规格、光泽也与那些注入“缠绵丝”的珍珠极为相似。
“几乎可以确定,梅妃使用的,正是那批特殊贡品。”苏无名看着对比结果,沉声道,“但她本人是否知情,还需查证。”
费鸡师那边也有了进展,他成功配制出了“缠绵丝”的初步解药,并在动物身上进行了测试,效果尚可。“不过嘛,”他挠着乱糟糟的头发,“这解药药性猛了点,身子骨弱的人可能扛不住,得根据中毒深浅调整剂量。而且,中毒时间越长,解毒越麻烦,搞不好会伤了脑子。”
这消息让苏无名的心情更加沉重。时间拖得越久,对梅妃,甚至对可能受到影响的皇帝,都越不利。
第三日清晨,监视梅府的暗探传来一个意外的消息:梅承运的夫人,带着一名心腹丫鬟,乘坐马车前往城外的慈恩寺上香祈福。
“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心思去上香?”苏无名觉得有些蹊跷,“派人跟着,小心些,看看她们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负责跟踪的是两名经验丰富的暗探,他们远远缀在马车后面,保持着安全距离。马车出了长安城,径直驶向慈恩寺。到了寺里,梅夫人果然进了大雄宝殿焚香拜佛,态度虔诚。随后,她在知客僧的引导下,去了一间为贵客准备的禅院休息。
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暗探不敢靠近禅院,只能在远处监视。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禅院门开,梅夫人走了出来,准备离开。然而,细心的暗探发现,跟随梅夫人进去的是一名丫鬟,出来的却还是那名丫鬟,只是……那丫鬟走路的姿态,似乎比来时稍微僵硬了一点,手里还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
暗探心中起疑,决定兵分两路,一人继续跟踪梅夫人的马车回府,另一人则留在寺内,查探那间禅院。
跟踪马车的暗探发现,马车并未直接回梅府,而是在西市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家不太起眼的药铺前,那丫鬟下车进了药铺,片刻后出来,手中的锦盒不见了。随后马车才返回梅府。
而留在寺内的暗探,等梅夫人离开后,设法接近那间禅院,发现禅院早已空无一人,询问寺内僧人,只知那禅院是早就被一位香客长期包下的,具体是谁,僧人却说不清楚。
消息传回大理寺,苏无名立刻意识到,那锦盒很可能就是关键!
“梅夫人去慈恩寺,明为祈福,实为传递物品!那锦盒里装的,很可能是‘缠绵丝’的解药,或者……是新的毒药?”苏无名分析道,“立刻查封那家药铺!控制药铺掌柜和伙计!”
薛环亲自带人赶往西市那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然而,当他们赶到时,药铺大门紧闭,敲门无人应答。薛环当机立断,命人破门而入。
药铺内空无一人,柜台上落着薄薄的灰尘,显然已有一两日未曾营业。后院居住的房间里,衣物细软都已不见,人去楼空!
“来晚了一步!”薛环懊恼地一拳砸在门板上。对方显然极其警觉,一发现可能暴露,立刻切断了这条线。
搜查药铺,并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在后院的灶膛里发现了一些未燃尽的纸灰,依稀能辨认出是某种药方的碎片,但已无法拼凑完整。
线索似乎在这里又断了。但苏无名并未气馁,他下令:“查!查这间药铺的东家、背景,查那个长期包下慈恩寺禅院的香客!还有,监视梅府的人不能撤,梅承运夫妇一定还有后续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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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别宫外,对峙仍在继续。
卢凌风依照计划,在围困的第五日,亲自前往别宫大门,要求拜见太平公主。
别宫护卫统领依旧挡在门前,态度强硬:“公主殿下凤体欠安,需要静养,不见外客。卢将军请回。”
卢凌风身披甲胄,按剑而立,目光如炬:“本将奉太子殿下令旨,护卫公主安全,并请公主回京协助调查欧阳泉一案。公主若身体不适,本官可延请御医诊治。若公主执意不见,莫非是心中有鬼,不敢面对太子殿下质询?”
他声音洪亮,刻意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
护卫统领脸色一变:“卢将军慎言!公主殿下乃金枝玉叶,岂容你污蔑!”
“是否污蔑,待公主回京,与欧阳泉当面对质,自然分明!”卢凌风寸步不让,“若公主坚持不回,那就休怪本将一直在此‘护卫’下去了!只是不知,公主这别宫的用度,还能支撑多久?与外界隔绝,公主的‘静养’,又能静到几时?”
这话带着明显的威胁,暗示着长期围困可能带来的物资短缺和信息闭塞。
护卫统领眼神闪烁,显然被说中了心事。他咬了咬牙:“将军在此稍候,容末将再去通禀公主。”
卢凌风负手而立,耐心等待。他知道,这是在逼太平公主做出反应。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护卫统领去而复返,脸色更加难看,他对着卢凌风拱了拱手,语气生硬:“公主殿下说了,她近日确实玉体违和,不堪车马劳顿。待凤体稍愈,自会回京向陛下和太子说明情况。至于欧阳泉之事,她一概不知,无可奉告。请将军……继续履行好‘护卫’之责即可。”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拒绝了立刻回京,又承认了卢凌风“护卫”的合法性,看似退了一步,实则依旧是将卢凌风挡在门外。
卢凌风心中冷笑,果然如此。他也不再强求,淡淡道:“既然如此,本将职责所在,定当护卫公主周全。希望公主早日康复,莫要让太子殿下久等。”说罢,转身离去。
回到营寨,薛环迎上来:“将军,如何?”
“她不会轻易就范。”卢凌风道,“她在拖时间。要么是等长安的局势变化,要么……就是在准备别的后手。”他看向薛环,“让弟兄们打起精神,我总觉得,他们快忍不住了。”
果然,就在当天夜里,骊山别宫方向传来了异动。
负责夜间警戒的哨兵发现,别宫靠山一侧的树林中,有数道黑影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山下移动,行动极为敏捷。
“果然想跑!”卢凌风接到禀报,立刻下令,“薛环,带你的人,从左翼包抄!其他人,随我正面拦截!记住,尽量抓活的!”
刹那间,金吾卫营寨火把大亮,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如同猎豹般扑出,直扑那片树林。
树林中,那十几道黑影见行踪暴露,也不再隐藏,纷纷亮出兵刃,与包围上来的金吾卫战在一处。这些人身手不凡,招式狠辣,显然是太平公主蓄养的死士,意图强行突围报信或执行其他任务。
卢凌风一马当先,长剑出鞘,如同虎入羊群,剑光闪烁间,已有两名死士倒地。薛环带领的左翼人马也迅速合围,弓弩手在外围策应,防止有人逃脱。
战斗激烈而短暂。这些死士虽然悍勇,但面对人数占优、配合默契的金吾卫,终究难以抵挡。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战斗结束,十余名死士大部分被当场格杀,仅有三四人被生擒,但也个个带伤,眼见不活。
卢凌风走到一名被生擒的死士面前,蹲下身,冷声问道:“说!你们意欲何为?与何人联络?”
那死士满嘴鲜血,眼神涣散,却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随即头一歪,没了气息。
“将军,他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薛环检查后禀报。
卢凌风面色阴沉,检查其他被生擒者,无一例外,全都服毒自尽。
“清理战场,加强戒备!”卢凌风下令。虽然全歼了这批死士,但他心中并无喜悦。太平公主宁愿牺牲这些精心培养的死士,也要尝试向外传递消息,这说明,她要么有极其重要的信息必须送出,要么,就是长安或者别处发生了让她不得不冒险的事情。
骊山的夜色,因为这场短暂的厮杀,更添了几分肃杀。山风呜咽,吹不散弥漫的血腥气。卢凌风知道,这场较量,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