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鸡师拿着那张写满珍稀药材的方子,愁眉苦脸地蹲在院子角落里,对着几株半死不活的药草唉声叹气。烈阳草、赤火莲、金蟾酥…这些名字他只在师父流传下来的几本破旧药典里见过图样,实物别说拥有,见都没见过。
“鸡师公,其他辅药已经差人去配了。”苏无名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那几味主药,我另想办法。”
费鸡师抬起头,小眼睛里满是血丝:“苏小子,不是老夫泼你冷水,这几样东西,有钱都未必买得到,得靠机缘。卢小子体内的寒髓引虽然暂时被我用普通阳药压着,但拖得越久,对经脉损伤越大,以后就算解了毒,这身功夫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苏无名的心紧了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我明白。鸡师公,若用次一等的药材替代,效果如何?”
“效果?”费鸡师嗓门提高了几分,又赶紧压低,像是怕被厢房里的卢凌风听见,“效果就是吊着命不死!想拔除那阴寒之气?门都没有!除非能找到至阳至刚的宝物,或者…下毒之人亲手交出解药。”他说到最后,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嘲讽。让下毒者交出解药,无异于痴人说梦。
苏无名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鸡师公,你先用现有药材稳住他的伤势,主药的事情,我来解决。”
他转身回到书房,目光落在西市的方向。“百草堂”的胡三掌柜,那个精明的西域胡商,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可能的突破口。但直接上门求购这等罕见毒物的解药主材,无异于直接告诉对方,卢凌风中的是寒髓引,他们已经查到了根子上。
必须想一个更稳妥的办法。
他沉吟良久,唤来樱桃。“樱桃,你去一趟西市‘百草堂’,不要暴露身份,扮作求药的富家侍女。”他仔细吩咐了一番。樱桃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半个时辰后,樱桃换了一身质地不俗但样式普通的衣裙,提着一个空药篮,走进了熙熙攘攘的西市。“百草堂”的招牌依旧显眼,店里的伙计正在招呼客人,胡三掌柜则坐在柜台后面,低头拨弄着算盘,一副精明商人的模样。
樱桃走进店铺,没有立刻去找掌柜,而是先在货架前徘徊,仔细看着那些标注着药名的抽屉,偶尔拿起一些普通药材闻一闻,问一问价钱,表现得就像一个为家中主人采购药材的谨慎侍女。
过了一会儿,她才走到柜台前,对胡三掌柜福了一礼,声音轻柔:“掌柜的,请问贵店可有烈阳草或是赤火莲?”
胡三掌柜拨弄算盘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锐利地扫过樱桃的脸,随即又恢复成商人式的热情笑容:“这位姑娘,您说的这两味药,可是稀罕物啊。烈阳草生长在西域极热之地,赤火莲更是南诏不传之秘,小店…暂时没有现货。”
他的回答在樱桃意料之中。她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失望,又道:“那…不知掌柜的可有门路能寻到?我家主人中了奇寒之毒,大夫说非此二物不能解。价钱方面,好商量。”
胡三掌柜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闪烁:“奇寒之毒?不知姑娘家主人是…”
“家主人的名讳,奴婢不便透露。”樱桃低下头,一副恪守本分的样子,“只知是前些时日不慎沾染了阴寒之气,如今卧床不起,甚是痛苦。”
胡三掌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算盘上敲了敲:“这等稀世药材,可遇不可求。这样吧,姑娘留下个联络方式,若日后有消息,老夫一定第一时间告知。”
樱桃按照苏无名的吩咐,留下了一个假地址和联络人,又买了些普通的温补药材,便提着药篮离开了。
她走后,胡三掌柜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对旁边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会意,悄然跟出了店门,混入人群,远远缀在樱桃身后。
樱桃早有防备,在西市里七拐八绕,利用人群和摊位巧妙摆脱了跟踪,确认安全后才返回大理寺。
“公子,那胡三掌柜很警惕,听到烈阳草和赤火莲时,眼神有变化。他推说没有,但让我留下了联络方式。”樱桃汇报道,“另外,我离开时,有人跟踪,已被我甩掉。”
苏无名点点头:“他果然知道这两味药,而且很敏感。跟踪你,说明他起了疑心,或者想摸清我们的底细。”这至少证明,“百草堂”与这些罕见药材有关联,甚至可能本身就存货。
但打草惊蛇的后果,就是对方会更加警惕。
就在这时,先前派去东宫送信的胥吏回来了,带回了一封密封的信函和一个小巧的锦盒。
苏无名拆开信函,是太子李隆基的亲笔,字迹沉稳有力。信中表示他已知晓卢凌风重伤及调查受阻之事,对冥火教及莲花标记亦有关注。他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支持,但提醒苏无名,对手势力盘根错节,涉及朝堂隐秘,务必谨慎行事,证据确凿之前,不宜轻动。随信附上的锦盒里,是东宫珍藏的一株三百年份的老山参,希望能对卢凌风的伤势有所帮助。
太子的支持在意料之中,但这份谨慎也说明了局势的复杂。连太子都要避其锋芒,可见对手之强大。
苏无名收起信函,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株品相极佳的老山参,须发俱全,药香浓郁。这确实是吊命补气的极品,但对于化解寒髓引的阴寒之气,作用有限。
他让人将老山参交给费鸡师,自己则再次陷入沉思。太子的渠道暂时不能轻易动用,以免引来更强大的反扑。“百草堂”这条线需要更迂回的策略。而胡姬酒肆那边的监控,尚未有突破性进展。
似乎所有的线索,又都暂时陷入了僵局。
他走到卢凌风的厢房外,听到里面裴喜君正在轻声读着诗书,声音温婉柔和,试图安抚卢凌风焦躁的情绪。卢凌风偶尔会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但并没有打断她。
苏无名没有进去,他知道卢凌风此刻最需要的是静养,而不是更多的坏消息。
他回到书房,目光落在之前樱桃从欧阳泉书房暗格中取出的那卷小纸上——“货失,事泄。风紧,速离。‘火’将燃身。”
“速离…”苏无名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欧阳泉收到这样的警告,他会怎么做?是听从警告立刻逃离长安?还是不甘心,继续寻找那个丢失的锦盒?以欧阳泉的性格和他在朝堂的地位,仓皇逃离的可能性不大,但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或许,可以从欧阳泉下一步的行动中,找到新的突破口。
他立刻召来薛环,吩咐道:“欧阳泉那边,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监视,记录他所有异常举动,接触的所有人。特别是注意,他是否有准备逃离长安的迹象,或者…是否在暗中与某些人进行紧急联络。”
“是!”薛环领命,又道:“大人,胡姬酒肆那边,那个灰衣人今天没有出现。酒肆二楼防守严密,我们的人尝试接近,都被拦了下来,说是东家住所,不对外开放。”
“东家?”苏无名追问,“查清酒肆东家的身份了吗?”
“正在查,酒肆明面上的东家是一个叫阿史那勒的突厥商人,但很少露面,实际经营的是那个矮胖的胡人伙计,叫巴图。”
阿史那勒…又是一个胡人名字。西市这片地方,水果然很深。
“继续监视,不要放松。那个灰衣人,很可能还会出现。”苏无名道。
夜幕再次降临,长安城华灯初上,掩盖了白日的喧嚣,也掩盖了暗处的涌动。大理寺内灯火通明,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苏无名站在院中,望着夜空稀疏的星子,感觉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他,必须在这张网完全合拢之前,找到破网而出的方法。
厢房里,裴喜君吹熄了灯,只留下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卢凌风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但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梦中也在与什么搏斗。裴喜君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借着微光,仔细地绣着一个平安符,一针一线,充满了虔诚的祈愿。
夜风吹过庭院,带来一丝凉意。苏无名裹紧了衣袍,转身走回书房。他知道,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他需要从眼前这团乱麻中,理出那根最关键的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