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秦大川回到房间不久,便听到了敲门声。
秦大川拉开门,廊下的煤油灯被风拂得摇晃不定,灯影中站着一个身着藏青色和服的男人。他脚踩木屐,行走在木板地上竟未发出半点声响,倒像是飘过来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幽光,不似普通游客,倒像老电影里的神秘密使。
“秦先生?” 男人开口,生硬的中文里带着几分怪异。他左手藏在和服袖中,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盖着一枚朱红色的印章,宛如一朵绽放的血梅。“一位故人托我转交。”
秦大川的手悬在半空,并未立刻接过。民宿院子里的狗突然汪汪吠了两声,男人的眼神瞬间扫向黑暗处,旋即又迅速落回秦大川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放心,无毒。只是些旧照片的复印件,关于…… 库页岛的过往。”
这话如同一根针,瞬间戳中了秦大川下午参观碉堡时的沉重心情。秦大川接过信封,指尖触碰到纸面上凹凸的纹路,并非邮票,倒像是某种暗纹。“你是谁?故人又是谁?”
男人微微躬身,木屐终于在地上蹭出一声轻响:“我只是个信使。至于故人……” 他抬眼时,眼镜片反射着煤油灯的光,“秦先生看完信,自会明白。”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朝着廊尾走去,和服下摆扫过栏杆上的积雪,竟未留下半个脚印。
“白天还风和日丽的,这晚上怎么飘起了雪花?”秦大川嘟啷着关上门,背靠门板撕开信封。里面果然是几张泛黄的纸张和照片。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手绘地图,标注着库页岛北部的地道入口,旁边用日文写着 “桦太开拓团物资库”。
接着是一张便签,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刚劲,用中文写道:“秦大地手中的铁皮,就是此处钥匙。安雅的消息,藏在昭和十四年的军火清单里。—— 一个懂历史的人。”
最后是一张发黄的照片,一群身着日军军装的人站在碉堡前,最左边的年轻女士兵眉眼,竟与秦大地有几分相似,秦大川心猛地一惊,是安雅?
秦大川的指尖捏着照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照片上的年轻女士兵站在队列最左侧,军帽下露出的半张脸在泛黄的相纸上显得格外清晰 —— 那挺直的鼻梁、抿紧的嘴角,甚至耳垂下那颗极小的痣…… 分明是安雅十八岁时的模样。
“怎么会……” 他喉咙发紧,呼吸猛地顿住。照片里的女士兵正举着步枪敬礼,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臂上,缠着块深色绷带,位置竟和安雅小时候摔在红薯地留下的疤痕完全重合。
便签上 “安雅的消息” 几个字突然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昭和十四年是1939年,安雅今年才二十五岁,怎么可能出现在八十年前的日军碉堡前?可那眉眼间的神态,那与秦大地如出一辙的倔强下颌线,又让他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巧合。
秦大川心想,信的主人是要将自己引到 “桦太开拓团物资库”,并且暗示秦大地手中的铁皮,就是开启此处的钥匙。
“老班长?” 门外传来秦大地带着几分刻意憨厚的声音,“睡了吗?我刚听见有动静。”
秦大川心想,想什么就来了什么,这是有人在暗中安排?秦大川迅速收好信件,打开门时,脸上已堆满了平日里的沉稳:“大地,你怎么也来库页岛了?”
“我和冬尼娅是坐直升机来的,冬尼娅教官在海参崴开直升机租赁公司。冬尼娅说亲友团安全堪忧,所以我们就赶来了。”
秦大川侧身让他进来,反手关门时,故意让门轴发出一声轻响。“刚在琢磨下午那座碉堡,” 他指了指桌上的搪瓷缸,“日军当年在库页岛究竟修了多少工事?地图上标的地道,说不定能通到海边。”
秦大地的眼神在桌上快速瞟了一圈,落在空信封上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冬尼娅说光北部就有十七个,有的藏在地下三米深,炮弹都炸不透。” 他突然笑了笑,朝秦大川身边凑近半步,“老班长,你说这岛上会不会还有没被挖出来的军火?就像…… 就像咱们之前在地道里找到的日记那样。”
“你希望有?” 秦大川端起搪瓷缸,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神,“还是希望找到点别的什么?”
秦大地的手猛地在领口停顿了一下,指腹擦过铁皮边缘的齿痕,那触感仿佛在摩挲一把未开刃的刀。他往壁炉边挪动半步,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如同团晃悠的疑云:“老班长说笑了,除了安雅,我啥都不稀罕。”
话音刚落,窗外的风雪 “呼” 地掀起一阵狂啸,窗棂被撞得咯吱作响。秦大地的喉结跟着动了动,像是被风呛到了一般:“再说了,几十年前的军火,早该锈成废铁了,哪还能有啥用。”
“大地,把你脖子上的那块铁皮给我看看。”
秦大地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捂住领口,红绳勒得脖子微微发红。他干笑两声,往壁炉边又挪了挪,火光把他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老班长看这干啥?就是块不值钱的废铁,小时候在红薯地捡的,戴久了舍不得摘。”
“捡的?” 秦大川放下搪瓷缸,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在屋里格外清晰,“我咋记得你说过,是安雅送你的护身符?”
秦大地的肩膀几不可察地一僵,指尖在铁皮上掐出更深的印子:“嗨,小孩子家家的话您也信。安雅那时候总说这铁皮上的刻痕像星星,硬说是老天爷给的记号……” 他突然住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 安雅从没见过这铁皮,这谎编得连自己都圆不下去。
窗外的风雪恰好掀起一阵狂涛,木屋里的光线忽明忽暗。秦大川的目光落在他紧攥领口的手上,像两束探照灯:“让我看看。要是真像星星,说不定能当指南针用 —— 明天去北部林区,别在雪地里迷了路。”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秦大地却觉得像根软刺,扎得人浑身不自在。他慢腾腾地解着红绳,铁皮刚露出个角,突然又攥紧了:“老班长,这玩意儿脏得很,全是锈……”
“我看看锈色。” 秦大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前阵子在地道里见着块类似的,想比对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