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赫尔松州…… 阿列克谢…… 的防弹背心上取下来的。” 科利亚缓缓开口,声音仿佛被岁月与伏特加双重浸泡,透着难以掩饰的沙哑与疲惫。他缓缓扯下脖子上的红绳,手中轻轻晃动着那枚生锈的子弹壳。“听老兵说,子弹飞过的路线,能勾勒出回家的方向。”弹壳尾部镶嵌的半颗蓝玻璃珠,恰似叶莲娜飞行头盔的镜片,又仿若娜塔莎明亮的眼睛,深邃如同黑海,透着神秘而幽远的光。“挂在她摇篮上。” 他笑了笑,眼角还残留着一丝孩子气,“我跟伊万学了首中国摇篮曲,到时候用扳手敲着锅炉伴奏,保准她睡得香!”
奥莉加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期待,急切地举起手机。“能给这子弹壳拍个照吗?我想把它画进我的黑海日志里。”她的手机壳上贴满了战机贴纸,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藏着一个小小的锚形徽章,徽章边缘已被摩挲得发亮,足见她对其珍视程度。科利亚递子弹壳时,两人指尖不经意地轻轻触碰,奥莉加像只受惊的小鹿,猛地缩回手,相册里却多了一张带着指纹印记的照片。闪光灯亮起,弹壳上的纹路宛如黑海的波浪,高低起伏,仿佛正默默诉说着战争与和平交织的故事。
“上个月在赫尔松州……”科利亚的声音低沉,仿佛裹挟着战场上的硝烟与阴霾。他缓缓卷起左袖子,胳膊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犹如一条狰狞的白蛇,蜿蜒盘踞在他的肌肤上。“无人机在头顶嗡嗡地盘旋,那声音像一群带电的马蜂,尖锐刺耳,叫人心里直发毛。我们刚修好步战车的履带,导弹碎片就如恶魔的利爪,瞬间将战壕顶部的布网狠狠掀飞。”
他的食指关节处,磨出了青黑色的茧子,此时正不停地在咖啡杯边缘蹭动,仿佛试图借此缓解内心深处的紧张与恐惧。“子弹无情地穿透了阿列克谢的防弹背心,我背着他拼命往废弃酒窖跑去,耳边是弹片划破空气的尖啸声,那声音比老家工厂里切割金属时发出的声响还要尖锐,好似死神在耳边狞笑。”
米莎原本正咬着冰淇淋勺,动作却突然定格,草莓酱那原本浓郁的甜味,在海风的吹拂下,渐渐变得寡淡。她的目光紧紧锁住科利亚手腕上晃荡的子弹壳项链,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自己爷爷临死前,那双紧紧攥着海军勋章的手,那枚勋章上,同样沾着来自黑海的盐粒,那是岁月与战争留下的残酷而深刻的印记。
奥莉加则默默地在黑海日志里写下“腐坏葡萄酒味”,笔尖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她记得心理课上老师讲过,人们所闻见的味道,往往最容易勾起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心往事。
“四人小队最后就只剩下我和阿列克谢了。子弹全部打光,无奈之下,我们只能躲进那废弃的酒窖。酒窖里,老鼠在墙洞里肆意啃咬着发霉的酒标,空气中弥漫着烂葡萄混合着铁锈的刺鼻味道,令人几近窒息。阿列克谢的腿上流着鲜血,在那种绝望的境地下,我们只能用葡萄酒来冲洗伤口消毒。你们能想象那种变坏的葡萄酒混合着血腥味的气味吗?那味道,比死亡本身还要让人作呕。”
奥莉加手中的冰淇淋,在太阳的炙烤下渐渐融化,顺着蛋筒缓缓滴落在沙地上,那场景,恰似科利亚所描述的脓血混着雨水的惨烈画面。她再也忍不住,突然伸手握住科利亚空着的那只手,指尖触碰到他掌心那厚厚的老茧。“我在模拟舱里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脑海中总会浮现出盛开的矢车菊,那是我心中的希望。”
米莎则急忙从包里摸出一颗樱桃糖,递到科利亚面前。“含着吧,这比伏特加更能让你感到暖和。”糖纸在风中哗啦作响,这声音,让科利亚突然想起小时候偷偷拿姐姐糖果时的情景,那时的阳光,同样炽热得让人眩晕。
“第四天夜里,大雨倾盆而下。”科利亚一边说着,一边摸出一个带着泥土的子弹壳,在桌布上艰难地画着地图。“阿列克谢腿上中弹,我们只能用葡萄酒瓶的碎片割开他的裤子,脓血混着雨水,源源不断地流进排水沟,那浓烈的腥味,引来了三只流浪狗。它们就在窖门外不停地转着圈圈,眼睛绿莹莹的,散发着诡异的光,那眼神,比黑洞洞的枪口还要令人胆寒。”
他的手指用力划过“刻赤海峡”的位置,在桌布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我背着他拼命往海边跑,每迈出一步,都能听见子弹打进树干的沉闷声响,就像有人在身后恶狠狠地敲钉子。他趴在我背上,虚弱地说‘别管我了’,可我心里清楚,一旦我松手,我们都完了,我们必须一起活下去。”
米莎听着,心中一阵酸楚,她从头发上取下那枚银海鸥发夹,轻轻别在科利亚的衣服上。“这个给你,海鸥会为你带路的。”这发夹是她十三岁时,用自己的第一笔津贴买下的,边上还刻着“m”,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奥莉加也赶忙在黑海日志里,迅速画下三只流浪狗,在旁边认真地写道:“忠心的守护者,比枪口温柔。”她记得科利亚说过,那几只流浪狗后来虽然被枪声吓跑了,可天亮的时候,却叼来了半块发霉的面包,这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暖与希望,即使在残酷的战争中,也存在着一丝人性的微光。
“阿列克谢摸出一颗信号弹……”科利亚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奥莉加赶忙递上纸巾,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睫毛上的水珠。那不是雨水,而是他心底流淌出的泪水,饱含着对战友的不舍与对战争的悲愤。
米莎悄悄地把自己第一次单飞时,在跑道上捡到的旧卢布硬币,塞进科利亚手里,硬币的背面刻着“一切顺利”。硬币碰到科利亚掌心的烫伤,他的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阿列克谢临死前,塞给他的那块巧克力,当时巧克力的包装纸在裤兜里都已经被磨毛了,可那份温暖与力量,却一直深深烙印在他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