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的雪刚停,四合院的青砖地上就结了层薄冰。周凯踩着冰碴往家走,怀里抱着厂里发的冻梨,刚拐进中院,就听见许大茂的大嗓门从屋里飘出来,裹着股子得意的劲儿:“傻柱,不是我说你,都当学徒了还端不住架子?跟我学机灵点,将来没准能混个放映员当当,总比天天围着灶台转强。”
傻柱的声音闷沉沉的,像被冻住的面团:“我乐意!凭手艺吃饭,不丢人!”
周凯掀开门帘进去时,正看见傻柱攥着个豁口的搪瓷碗,碗里是刚从食堂打的白菜炖豆腐,许大茂则跷着二郎腿坐在炕沿上,手里把玩着个锃亮的打火机——那是他托人从天津捎的洋玩意儿,见了周凯就扬了扬下巴:“哟,周师傅回来了?刚发的冻梨?分两个尝尝?”
“不了,怀茹等着呢。”周凯往傻柱那边瞥了眼,见他脸涨得通红,像是受了气,便拍了拍他的胳膊,“柱子,晚上来我家吃饭,怀茹给你妹妹雨水做新棉袄呢,顺便炖了排骨。”
傻柱眼睛一亮,刚要应,许大茂又插了句:“就他?还惦记着给他妹做棉袄?周师傅你也太好说话了。”
“许大茂你少废话!”傻柱把碗往桌上一墩,“凯哥看得起我,比你这油嘴滑舌的强!”说完拎着空碗就往外走,路过周凯身边时,声音放软了些,“凯哥,我……我带点我娘腌的萝卜干过去,给雨水就着馒头吃。”
周凯笑着点头:“行,正好配粥喝。”
回到家,秦怀茹正坐在灯下给何雨水缝新棉袄。雨水是傻柱唯一的妹妹,爹娘走得早,跟着傻柱过活,冬天穿的棉袄还是前年的,袖口都磨破了。秦怀茹见她冻得总缩脖子,就找了块周凯穿旧的蓝布褂子,拆了重新絮上棉花,针脚匀得像尺子量过的,打算赶在年前给雨水送去。
“傻柱晚上来吃饭?”她抬头问,手里的针线没停,“雨水那丫头念叨好几回,说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了。”
“嗯,许大茂又挤兑他,给他顺顺气。”周凯把冻梨往盆里一泡,“你这棉袄快缝好了?我瞅着比去年做的合身。”
“快了,就差钉扣子了。”秦怀茹举起棉袄比了比,“雨水长个子了,得往长了放放。”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早上碰见三大爷,说严家老四昨儿半夜生了,是个小子,就是……严婶身子虚,怕是难养。”
周凯叹了口气。严家本就人口多,靠着阎埠贵当会计的工资和他倒腾旧货的零碎钱过活,如今又添了张嘴,日子更紧巴了。“回头把厂里发的白面拿点过去,给严婶补补身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秦怀茹点点头,把棉袄叠好放在一边,“我去把排骨再炖炖,傻柱爱吃烂乎的,雨水也爱吃里面的土豆。”
傍晚时分,傻柱拎着个小布包来了,身后跟着怯生生的何雨水。小姑娘梳着两个羊角辫,冻得鼻尖通红,见了秦怀茹就小声喊:“怀茹嫂子。”布包里是两小捆蔫巴巴的萝卜干,看着像是从自家咸菜缸底捞的。“我娘腌的,雨水说……就着馒头吃香。”傻柱把布包往桌上一放,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秦怀茹笑着摸了摸雨水的头,把新棉袄递过去:“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嫂子再改。”又往傻柱碗里盛了满满一勺排骨,“快吃,不够再盛。”
雨水穿上棉袄,袖子正好盖住手腕,高兴得转圈:“暖和!比去年的强多了!”傻柱低着头扒饭,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凯哥,嫂子,谢谢你们。许大茂那小子……他就是看不起我是学徒,觉得我没出息。”
“别理他。”周凯给他倒了杯热水,“凭手艺吃饭,比啥都体面。等你出师了,凭本事挣工资,看他还敢说啥。”
傻柱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真的?我……我也能挣大钱?”
“当然。”秦怀茹笑着说,“你做的菜那么香,将来没准能当大厨呢,到时候让雨水也跟着你享福。”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贾东旭的咳嗽声。他刚从厂里回来,路过周凯家门口,瞥见屋里的灯光和飘出来的肉香,脚步顿了顿,脸色沉得像锅底。他今年又没攒下钱,相亲的事黄了三回,眼看着周凯日子过得红火,秦怀茹又能干又贤惠,心里像被猫抓似的,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东旭哥,进来吃点?”秦怀茹听见动静,掀开门帘喊了声。
贾东旭扯了扯嘴角,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了,我娘做好饭了。”他转身往家走,心里的火气越憋越旺——凭啥周凯就能事事顺意?不就是运气好点,娶了个好媳妇吗?
屋里的热闹还在继续。傻柱说起食堂师傅教他做红烧肉的诀窍,雨水抢着说学校的趣事,秦怀茹笑着给他们添饭,周凯则听着,偶尔插句话,屋里的煤炉烧得旺,把四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悠悠的,透着股安稳的暖。
第二天一早,秦怀茹刚把剩下的排骨给雨水装了一饭盒,就看见一大爷易中海蹲在院门口抽烟,烟袋锅子敲得“当当”响,眉头皱得像拧成的绳。
“一大爷,咋了?”秦怀茹递过去个刚蒸的糖包,“尝尝,热乎的。”
易中海接过糖包,叹了口气:“没啥,就是……你大妈身子又不舒服了,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怕是难再怀上了。”他今年三十四,按理说还不算老,可媳妇的肚子就是没动静,这些年求医问药的钱花了不少,希望却一点点磨没了,“怀茹,你说……我是不是这辈子就没这命?”
秦怀茹心里一酸,想起自己刚嫁过来时,易中海还笑着说“等我有了孩子,让你家周凯当干爹”,如今却……她蹲下身,轻声说:“一大爷别灰心,大夫说的也不算准。再说了,院里这么多孩子,雨水就常念叨您教她写毛笔字呢,不也跟自家的一样?”
易中海没说话,只是狠狠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背影看着比平时佝偻了些。
中院的吵闹声突然传过来,是二大爷刘海中在打孩子。“让你偷拿家里的钱买糖吃!说了多少回家里紧巴!”巴掌落在屁股上的声音和孩子的哭喊声混在一起,周凯皱了皱眉,刚要起身,却见傻柱拎着个木棍冲了过去:“二大爷!别打孩子!要打打我!”
秦怀茹望着窗外,忽然握紧了周凯的手。这四合院的日子,就像这寒冬里的炉火,有暖也有烟,可正是这烟火气,才让人觉得踏实啊。
1952年的尾巴,就在这家长里短、吵吵闹闹中,慢慢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