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晚风带着点热意,吹得四合院的槐树叶沙沙响。周凯刚把卡车停进车库,就见秦怀茹站在院门口等他,蓝布工装的袖口沾着点棉絮,手里还攥着块没纳完的鞋底。“快进屋,街道办的人来了,说晚上要开全院大会。”
“开大会?啥事?”周凯解着领口的扣子,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淌。最近厂里扩建,运输队忙得脚不沾地,他连着三天没睡够囫囵觉,此刻听见“开会”俩字,头都有点沉。
“不清楚,就说要选啥‘调解员’。”秦怀茹接过他的工装外套,往盆里倒了热水,“先洗把脸,我给你留了玉米粥,还温着呢。”
院里已经热闹起来。一个穿着半旧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站在中院的石碾子上比划,声音洪亮得能传到胡同口:“我说大伙儿都听着,这调解员可不是谁都能当的,得懂规矩、有威望,能镇住场子!”他边说边拍着胸脯,那架势,仿佛这位置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另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蹲在自家门口,手里拨着算盘,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喧闹中格外清晰。周凯认得他,姓阎,平时总爱算计些柴米油盐的小账。刚才街道办的人说“调解员每月有两斤补助粮”时,周凯清楚看见,他原本耷拉着的眼皮倏地抬了抬,眼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凯哥,嫂子。”傻柱端着个豁口的搪瓷碗从厨房出来,碗里是刚熬的绿豆汤,“听说要选调解员?我瞅着东厢房的易师傅最合适,他人缘好,说话在理。”
周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东厢房门口,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摇着蒲扇,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时不时点头应和着街坊的话。可周凯注意到,当街道办的王主任说“调解员负责调解邻里纠纷,协助街道落实政策”时,老人握着蒲扇的手顿了顿,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光亮,那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热切。
周凯的心猛地沉了沉。
调解员?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剧情——这院里的长辈们,不就是靠着“调解”的名义,一步步攥住院里的话语权,把家长里短变成勾心斗角的战场吗?那个穿中山装的争强好胜,姓阎的精于算计,易师傅看似公允,实则处处为自己的养老盘算……难道,这一切的开端,就是今晚这场看似普通的选举?
“咋了?脸这么白?”秦怀茹端着粥出来,见他盯着中院发愣,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吧?”
“没事。”周凯回过神,接过粥碗喝了一口,温热的粥滑进胃里,却压不住心里的寒意,“我就是觉得……这调解员,怕是不好当。”
“有啥不好当的?”秦怀茹坐在他身边,拿起鞋底继续纳,“不就是帮着劝劝架吗?上次傻柱跟许大茂抢煤球,要是有个人调解,也不至于吵到半夜。”
周凯没接话。他知道,事情远没那么简单。这院里的人,看似平常,实则各有各的心思。贾东旭对秦怀茹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许大茂仗着家里条件好的傲气,阎师傅凡事都要算计三分的精明,穿中山装那人那股子官迷心窍的拧劲儿……再加上易师傅藏在温和面具下的掌控欲,一旦有了“调解员”这个名头,怕是要把这院子搅得更浑。
“凯哥,你觉得谁能选上?”傻柱凑过来,一脸好奇,“我娘说,穿中山装的太横,阎师傅太抠,还是易师傅靠谱。”
周凯瞥了眼正唾沫横飞的中山装男人,又看了看算盘打得更响的阎师傅,最后落在易师傅身上——他已经站起身,正和王主任低声说着什么,脸上的笑容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不好说。”周凯含糊地应着,心里却翻江倒海。他忽然冒出个强烈的念头:得搬走!必须尽快搬出去!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现实泼了盆冷水。
去年申请家属楼的事黄了之后,他就没再抱希望。如今公私合营的风声越来越紧,城里的房子管控得严,私房更是稀罕物,就算有钱,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住处。前阵子跟师傅刘师傅打听,说厂里扩建的家属区要明年才能完工,这期间,他们怕是还得在这四合院里待着。
“开会了!开会了!”王主任的大嗓门打断了他的思绪。街坊们陆陆续续往中院凑,搬板凳的、找砖头垫屁股的,闹哄哄地围成一圈。贾东旭站在人群外围,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阴沉沉地扫过周凯和秦怀茹,嘴角撇了撇,不知道在琢磨啥。许大茂则靠着墙根,嘴里叼着根草,一脸看热闹的表情,仿佛这选举跟他没啥关系。
王主任清了清嗓子,站在石碾子上宣布规则:“今儿选调解员,大家伙儿举手表决,得票最多的当选。这调解员的职责,就是调解邻里矛盾,传达街道的通知,每月……”她顿了顿,提高了音量,“每月有两斤细粮补助!”
“哗”的一声,人群炸开了锅。两斤细粮!在这粮食金贵的年月,足够一个人吃好几天了!阎师傅的算盘声猛地停了,抬头看向王主任的眼神,亮得像淬了光;中山装男人更是往前挤了挤,挺直了腰板,等着大家伙儿提名。
“我提名易师傅!”傻柱第一个喊出声,嗓门比王主任还大,“易师傅心善,上次我娘生病,还是他帮忙请的大夫!”
“我同意!”立刻有人附和,“易师傅公平!”
易师傅笑着摆摆手:“大伙儿别起哄,我年纪大了,怕担不起这担子。”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却深了几分,蒲扇摇得更悠闲了。
“我提名张师傅!”贾张氏突然喊了一嗓子,她刚从厨房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张师傅当过兵,说话有分量,谁不服就治谁!”——张师傅正是那个穿中山装的男人。
张师傅立刻挺直了胸脯,朝着贾张氏投去个感激的眼神,又清了清嗓子:“我要是当选,保证一碗水端平,谁也别想在院里耍横!”
“我提名阎师傅!”阎师傅的小儿子突然喊了声,被阎师傅狠狠瞪了一眼,却还是梗着脖子说,“我爹会算账,能把补助粮分匀了!”
阎师傅轻咳一声,慢悠悠地说:“我呢,也没啥大本事,就是懂点人情世故。真要是选了我,保证不让大伙儿吃亏。”他说着,眼睛扫过人群,像是在估算自己的票数。
周凯站在圈外,冷眼看着这场闹剧。他忽然觉得,这院里的人,就像一群围着骨头打转的狗,明明知道那骨头没多少肉,却还是拼了命地争抢,连体面都顾不上了。
“都安静!”王主任拍了拍手,“开始投票!同意易师傅的,举手!”
哗啦啦一片,院里一半的人都举起了手。易师傅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却悄悄数着人数。
“同意张师傅的!”
举手的人少了一半,大多是跟张师傅交好的老街坊,贾东旭犹豫了一下,也慢吞吞地举起了手。
“同意阎师傅的!”
稀稀拉拉几只手,阎师傅自己举得最高,脸上有点挂不住,算盘珠子又开始噼里啪啦响,像是在算自己亏了多少。
“结果出来了!”王主任宣布,“易师傅当选!”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傻柱拍得最欢。易师傅站起身,朝着大伙儿拱了拱手:“多谢街坊们信任,我一定尽心尽力,不辜负大伙儿的期望。”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周凯身上,微微点了点头,那眼神里的深意,让周凯心里更不舒服了。
散了会,街坊们三三两两地往家走,嘴里还念叨着选举的事。阎师傅边走边跟家里人嘀咕:“两斤细粮呢……早知道我也多吆喝两声……”张师傅则沉着脸,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子,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骂谁。
周凯拉着秦怀茹往家走,脚步匆匆。
“咋走这么快?”秦怀茹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易师傅当选不是挺好的吗?他那人确实公道。”
周凯没说话,直到进了屋,关上门,才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看着秦怀茹疑惑的眼神,低声说:“怀茹,咱得想办法搬出去。这院子……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秦怀茹愣了愣:“搬出去?去哪儿啊?现在找房子多难……”
“再难也得找。”周凯打断她,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你记着我的话,往后在院里少说话,少掺和别人的事,尤其是这几位长辈的事,能躲就躲。”他想起剧情里那些被划为“牛鬼蛇神”的人,心里一阵发寒——这院里的人,现在看着都挺好,可真到了那时候,谁能保证自己的邻居不会突然变成揭发你的人?
秦怀茹看着他严肃的表情,虽然不明白为啥,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周凯坐在炕沿上,秦怀茹靠在他身边,两人都没说话,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周凯知道,从今晚开始,这四合院的平静就算是彻底打破了。易师傅当选调解员,只是个开始,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安稳了。他必须尽快攒钱,找到合适的房子,带着秦怀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得试试。
夜渐渐深了,院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只有阎师傅家还亮着灯,隐约传来算盘珠子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