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的秋夜来得陡,周凯把最后一袋大米卸在大前门粮站的仓库时,天边的最后一丝霞光已经沉了下去。粮站的老李搓着手道歉:“小周,对不住啊,盘点时多了两袋,耽误你返程了。”
“没事,本职工作。”周凯拍了拍满是灰尘的工装,心里却有点急。轧钢厂规定货车必须在天黑前归队,这会怕是已经过了点,李怀德那脾气,少不了要念叨几句。
发动卡车时,仪表盘的灯光映出他眼底的疲惫。这趟活本是临时加的,从郊区粮站往市区调粮,来回两百多里地,他从早上六点忙到现在,肚子早就空了,只想赶紧回厂交车,回家喝口秦怀茹炖的热汤。
卡车刚拐过珠市口的胡同,周凯就觉得不对劲。平时这个点还热闹的街道,今晚却格外安静,连摆摊的小贩都没了踪影,只有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投下孤零零的光晕。他下意识地放慢车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多年跑长途的直觉告诉他,这安静里藏着股紧绷的气息。
突然,前方传来“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周凯猛地踩下刹车,借着车灯的光看见:三个穿着便衣的人正追着一个黑影往胡同里跑,其中一人举着枪,厉声喊:“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黑影跑得极快,拐进胡同口时,突然回头开了一枪,子弹擦着追在最前面的人耳边飞过,打在墙上溅起一串火星。
“是警察抓特务!”周凯心里咯噔一下。这几年偶尔能在报纸上看到“破获敌特案件”的新闻,却没想过会亲眼撞见。他本能地想开车绕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眼看那特务就要钻进更深的胡同,一旦让他跑了,指不定会闹出多大乱子。
就在这时,那特务慌不择路,竟朝着卡车的方向跑来,大概是想借着车身掩护。周凯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挂挡踩油门,卡车“呜”地一声冲了出去,恰好横在胡同口,像一堵铁墙挡住了特务的去路。
“找死!”特务见状眼都红了,举枪就朝驾驶室射击。周凯早有防备,猛地低头,子弹擦着车窗玻璃飞过,“哐当”一声打碎了后视镜。
“同志!帮忙堵住他!”追来的警察喊着,已经逼近了特务身后。
周凯没多想,拉开车门就跳了下去。特务正想爬过卡车车厢逃跑,被他从后面一把拽住衣领,狠狠掼在地上。特务吃痛,回身就用枪托砸过来,周凯侧身躲过,抓住他持枪的手腕,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
这特务看着精瘦,力气却不小,嘴里还骂着听不懂的鸟语。周凯憋着一股劲——他想起秦怀茹和两个孩子,想起这个刚安稳没多久的家,绝不能让这种人破坏了眼下的日子。他猛地发力,将特务的胳膊反剪过去,膝盖顶住他的后背,直到警察冲上来铐上手铐,才松了口气。
“同志,太感谢你了!”领头的警察紧紧握住他的手,额头上还带着伤,“这是潜伏的敌特,手里有重要情报,要是让他跑了,麻烦就大了!”
周凯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被划破了,渗着血,刚才扭打时没觉出疼,这会儿才火辣辣的。他摆了摆手:“应该的,你们没事吧?”
“没事,就是让他跑了一段路。”警察指了指卡车,“你这货车来得太及时了,不然真让他钻进那片胡同,搜起来就难了。”他记下周凯的姓名和单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们会给你单位发表扬信,好好谢谢你!”
等周凯把卡车开回轧钢厂时,已经快半夜了。李怀德还在办公室等着,本想发作,看见他手上的伤和被打坏的后视镜,愣了愣:“咋了这是?跟人干仗了?”
周凯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说,李怀德听得眼睛都直了,拍着大腿说:“好小子!有你的!这可不是小事,厂里得给你记功!”
第二天一早,市公安局的表扬信就送到了轧钢厂。杨厂长在全厂大会上念了信,把周凯夸成了“勇斗敌特的模范工人”,还奖了他一个红皮笔记本,扉页上写着“向周凯同志学习”。
运输队的同事们围着他问东问西,小张更是满眼崇拜:“凯哥,你当时怕不怕?那特务可是有枪的!”
周凯笑了笑:“说不怕是假的,但当时就想着,不能让他跑了。”他没说的是,那一刻他脑子里全是家人的脸——他得守住这个家,守住这份安稳,就不能让任何破坏分子得逞。
消息传到家属院,秦怀茹吓得脸色发白,拉着他的手看了又看,眼泪掉个不停:“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冒险了,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
“放心吧,不会有下次了。”周凯帮她擦了擦眼泪,心里暖烘烘的,“我这不是没事吗?还得了个笔记本呢。”
小金茹抱着钢蛋,凑过来看那本红皮笔记本,小声说:“姐夫,你真厉害。”
周凯摸了摸她的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院里的丝瓜藤爬满了篱笆,铁蛋和钢蛋在地上蹒跚学步,咯咯地笑着。他忽然觉得,昨天夜里的惊险都是值得的——正是有无数人在默默守护,才有这样安稳的日子。
至于那封表扬信,他把它夹在了家里的相册里,旁边是秦怀茹的四级工奖状,还有铁蛋、钢蛋的满月照。这些平凡又珍贵的瞬间,才是他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东西。
日子还在继续,卡车依旧每天穿梭在城市与工厂之间,但周凯心里多了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他或许只是个普通的驾驶员,没有惊天动地的本事,可只要在自己的岗位上守好每一班岗,护好身边的人,就是在为这个家、这个国家,尽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