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的下班铃刚响,秦怀茹就锁好了劳保仓库的门。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她蓝布褂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手里拎着给钢蛋铁蛋买的麦芽糖,步子轻快得像踩着风。
“怀茹!”周凯的声音从厂门口传来,他骑着自行车,车后座上坐着两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家伙——钢蛋抓着车座边缘,铁蛋搂着周凯的腰,俩小子嘴里叼着糖葫芦,看见秦怀茹,立刻蹬着小腿喊“妈”。
秦怀茹加快脚步迎上去,接过周凯递来的车把,笑着拍掉钢蛋嘴角的糖渣:“慢点吃,别噎着。”
周凯跳下车,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布包:“今天王主任说,你盘的仓库账本是全厂最清楚的,还让其他车间来学呢。”
秦怀茹脸一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就你嘴甜。”心里却像揣了块暖糖,甜丝丝的。自从调去劳保仓库,她再也不用熬夜盯着轰鸣的机器,每天能准时回家给孩子们做晚饭,周凯也能早点从运输科下班,这日子,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安稳。
“今晚去哪儿遛弯?”秦怀茹推着自行车,钢蛋铁蛋已经爬到了她的车后座,手里的麦芽糖黏住了手指,正互相打闹着舔对方的手。
“去十九城的护城河那边,”周凯笑着说,“听说今晚有耍皮影的,带孩子们开开眼。”
十九城是老城区,青砖灰瓦的胡同里藏着不少热闹。刚走到巷口,就听见“咚咚锵”的锣鼓声——耍皮影的师傅已经支起了白布棚,一盏油灯照亮了棚内的剪影,武松打虎的影子在布上腾挪跳跃,引得周围的孩子们拍手叫好。
钢蛋铁蛋挤到最前面,小脑袋凑在一起,眼睛瞪得溜圆。秦怀茹从布包里掏出小板凳,周凯在旁边铺开带来的粗布垫,两人并肩坐下,看着孩子们跟着皮影的节奏咿咿呀呀地喊。
“你看铁蛋,”秦怀茹戳了戳周凯的胳膊,笑着指向车后座,“学老虎叫呢,学得还挺像。”
周凯望过去,铁蛋正张着小嘴“嗷呜”叫,钢蛋则学着武松的样子,挥舞着手里的麦芽糖棍,俩小子闹作一团,引得周围的大人都笑了。他伸手揽住秦怀茹的肩膀,晚风带着护城河的潮气吹过来,拂动她鬓角的碎发:“等攒够了钱,咱在十九城租个带院子的房子,给孩子们弄个秋千架。”
秦怀茹靠在他肩上,指尖划过他粗糙的手掌——那是常年搬货磨出的茧子,却让她觉得踏实:“好啊,再种点豆角和丝瓜,夏天能爬满篱笆。”
耍皮影的师傅换了新戏码,这次演的是《牛郎织女》。灯光下,牛郎挑着担子的剪影缓缓移动,钢蛋突然拽了拽秦怀茹的衣角:“妈,那两个小孩为什么在筐里呀?”
秦怀茹正要解释,周凯已经接过话头:“因为他们要跟着爸爸去找妈妈呀,就像爸爸妈妈带着钢蛋铁蛋一样。”
铁蛋眨巴着眼睛:“那我们不会分开吧?”
周凯把他抱起来,举过头顶:“当然不会!咱一家四口,永远在一块儿。”
铁蛋咯咯地笑,小脚丫踢得老高,麦芽糖的甜味混着晚风飘散开。秦怀茹看着周凯举着孩子转圈的背影,看着钢蛋在旁边拍着手喊“我也要”,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以前在细纱车间,她总怕自己熬不住,怕孩子们跟着遭罪,可现在,看着眼前的光景,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皮影戏散场时,巷子里的小吃摊正热闹。周凯买了两碗杏仁茶,秦怀茹喂钢蛋铁蛋喝,自己也舀了一勺,甜香里带着点微苦,像极了日子的味道——有过涩涩的苦,才更觉此刻的甜。
往回走时,钢蛋铁蛋已经趴在车后座睡着了,嘴里还含着没吃完的麦芽糖。秦怀茹推着车,周凯帮她扶着后座,两人慢慢走在月光下的胡同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明天我休班,”周凯忽然说,“带你们去公园划船吧,钢蛋昨天还念叨着要去看湖里的荷花。”
秦怀茹点头,脚步轻快:“那我早上起来做几个菜团子,带着当干粮。”
晚风吹过胡同深处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他们的话。远处传来谁家窗户里的收音机声,正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歌声里满是希望。
周凯看着秦怀茹的侧脸,在月光下柔和得像幅画。他想起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在纺织厂的细纱车间熬得眼窝发青,手里的纱锭转得比谁都快,却总在吃饭时把窝窝头省给孩子们。那时候他就想,一定要让这娘仨过上好日子。
如今,日子真的像发面馒头一样,慢慢膨起来,带着暖暖的香气。
“快到了,”秦怀茹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院门,“你听,静茹好像做饭了。”
果然,院子里传来秦静茹清脆的歌声,混着钢蛋铁蛋模糊的梦呓。周凯和秦怀茹相视而笑,推着车走进那片温暖的光晕里——那里有亮着的油灯,有冒着热气的灶台,还有属于他们的,越来越有盼头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