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窝头的碎屑还沾在指尖,周凯望着食堂窗外灰蒙蒙的天,忽然想起前世在纪录片里看过的画面——困难时期,靠海的渔民总能用鱼干、海货勉强糊口,甚至有人把小杂鱼晒成干,当成主食。
这个念头像颗火星,在他心里“噌”地燃起来。
他放下手里的搪瓷缸,起身往李怀德的办公室走。钢渣厂的办公楼走廊里飘着淡淡的煤烟味,李怀德正对着一叠报表发愁,见周凯进来,揉了揉眉心:“又来要物资?我这儿可真没多余的了,连给领导烧开水的煤都快见底了。”
“李厂长,我不是来要东西的。”周凯反手带上门,声音压得很低,“我想跟您提个想法——去海边看看,能不能换点海货。”
李怀德愣了下:“海边?现在哪还有闲钱买海货?”
“不用钱,用东西换。”周凯往前凑了两步,“咱厂仓库里不是堆着些淘汰的旧厨具、废铁件吗?还有纺织厂那边,肯定有不用的旧机器零件,这些铁家伙在海边说不定有用。渔民缺铁器,咱缺吃的,正好能换。”
他特意提了“津门附近的小鱼村”——那里靠海,渔业相对发达,而且离内陆不算太远,运输科的卡车能开过去。
李怀德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眼里闪过犹豫。这年月,私自跟渔民交易是有风险的,可厂里的伙食实在撑不下去了,再不想办法,工人们怕是连抡锤子的力气都没了。
“你想怎么干?”
“我先去探探路,”周凯说,“带辆空卡车,装上点样品,要是能谈成,回来就调车拉货。成功了,厂里的伙食能改善;就算不成,也损失不了啥。”
李怀德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一拍桌子:“行!就按你说的办!我给你批个条子,调辆最结实的解放牌,再让仓库给你装半车旧铁器。记住,万事小心,别惹麻烦。”
回家跟秦怀茹说这事时,她正在给钢蛋铁蛋补衣服,针脚猛地扎偏了。
“去海边?那么远的路……”秦怀茹的声音有点发颤,“听说那边不太平,万一……”
“放心,就去村里看看,不往危险地方去。”周凯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厂里的兄弟快饿垮了,这事儿成了,不光咱家人能多口鱼吃,运输科的弟兄们也能沾点光。”
秦京茹端着刚熬好的红薯粥进来,听见这话,把碗往桌上一放:“姐夫,我跟你去!我能帮你看车,还能缝补衣服。”
“你留下帮你姐带孩子。”周凯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去去就回,最多半个月。”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周凯就发动了卡车。车厢里装着十几把旧铁锹、五个掉了漆的铁锅,还有些钢渣厂淘汰的零件,堆得像座小山。秦怀茹抱着铁蛋,秦京茹牵着钢蛋,站在院门口送他,眼圈都红红的。
“路上小心,别逞能。”秦怀茹往他包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红薯干和腌咸菜,“实在不行就早点回来,家里有粮,饿不着。”
“爸,给我带鱼!”钢蛋挥着小手喊,铁蛋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叫。
周凯笑着点头,发动了卡车。车轮碾过家属院的土路,扬起一阵尘土,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秦怀茹还站在原地,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被晨雾吞没。
卡车驶出城区,路渐渐难走起来。路边的田地干裂得像龟壳,偶尔能看见几个弯腰挖野菜的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周凯把车速放慢,心里沉甸甸的——这趟旅程,不光是为了换鱼,更是想抓住点希望,哪怕只有一丝。
走了两天两夜,终于闻到了海腥味。远远地看见蓝色的海岸线时,周凯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往脸上泼了把凉水。海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像铺了满地的碎银,跟内陆的干涸比起来,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他按之前打听的路线,把车开到一个叫“石滩村”的小渔村。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几个晒鱼干的老人,看见卡车,都警惕地站了起来。
“老乡,我是城里来的,想跟你们换点海货。”周凯跳下车,脸上堆着笑,指了指车厢里的铁器,“这些铁家伙,你们能用得上不?”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汉子走过来,盯着铁锹看了半晌,又敲了敲铁锅,忽然开口:“你想要啥?”
“鱼,不管大小,只要能吃的,越多越好。”周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汉子往村里喊了一声,很快,十几个村民围了过来,有扛着渔网的,有抱着鱼干的,眼睛都盯着车厢里的铁器。
“这把铁锹,换二十斤鱼干。”汉子指着最厚实的那把。
周凯咬了咬牙:“再加五斤鲜鱼。”
汉子愣了下,随即点头:“成交!”
那天下午,周凯的卡车车厢里堆满了鱼干、海菜,还有几条活蹦乱跳的海鱼。村民们扛着换来的铁器,笑得合不拢嘴,说这些东西能修渔船、做渔具,比粮食还金贵。
夕阳西下时,周凯发动了卡车。车厢里的海腥味混着铁器的锈味,竟让他觉得格外安心。他望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渔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家,让怀茹和孩子们尝尝鲜,然后,带更多的弟兄来,把这救命的海货,一车车拉回去。
路还长,但车轮滚滚,载着的不只是鱼干,还有在灾荒里挣扎的人们,对活下去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