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的春节来得早,刚进腊月,胡同里就飘起了炸丸子的香味。周凯家的窗台上,摆着秦京茹和赵磊送来的腊梅,嫩黄的花苞顶着薄雪,透着股喜洋洋的劲儿——这对年轻人,总算要在开春办喜事了。
日子过得平淡,像胡同里缓缓流淌的水。傻柱的相亲又黄了,据说是对方嫌他“身上总有股油烟味”,气得他在食堂摔了三个盘子;许大茂和娄晓娥的日子也没消停,自从傻柱把他乡下的风流事抖搂出来,娄晓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院里时常听见小两口吵架,娄晓娥的尖嗓子能穿透三层墙。
周凯一家的日子,却稳得像块磐石。钢蛋铁蛋在学校评上了“三好学生”,奖状贴满了半面墙;秦淮茹在纺织厂得了“先进工作者”,领回来的搪瓷缸子被俩孩子当宝贝;周凯自己就是科长,手里管的活儿多了,却依旧每天准时回家,陪秦淮茹择菜,听孩子们讲学校的趣事。
腊月二十六那天,秦京茹红着脸来找周凯和秦淮茹,手里攥着块红布,指尖都在抖:“姐,姐夫,我跟赵磊商量好了,大年初六就结婚。我想……想从你们家嫁出去。”
秦淮茹愣了愣,随即笑了:“傻丫头,这有啥好想的?你在这儿住了六年,早就是咱家的人了,不从这儿嫁,从哪儿嫁?”
周凯也点头:“该有的规矩都得有。让赵磊提前把彩礼备好,别委屈了你。”
秦京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姐夫,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们。当年我从乡下出来,穿着打补丁的褂子,连北京城的门都不敢进,是你们……是你们给了我活路,让我成了供销社的正式工,让我能堂堂正正地嫁人……”
她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给周凯和秦淮茹磕了个响头。钢蛋铁蛋吓得赶紧去扶,却被秦京茹按住:“让我磕一个,这是我该谢的。”
周凯赶紧把她拉起来,心里也热乎乎的。六年前那个怯生生的乡下丫头,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说话办事都透着股利落劲儿,这中间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傻孩子,说这些干啥。”周凯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能过好日子,比啥都强。结婚那天,姐夫给你备辆卡车当婚车,风风光光地送你出门。”
秦京茹哭得更凶了,却笑着点头:“嗯!”
大年初六这天,天还没亮,周凯家就热闹起来了。秦淮茹带着厂里的几个姐妹,在堂屋给秦京茹梳头;钢蛋铁蛋穿着新做的蓝布褂子,在院里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把邻居都吵醒了;周凯则在门口招呼客人——赵磊带着几个乡下的亲戚,拎着红糖、布料和一篮子鸡蛋,脸上笑开了花。
秦京茹穿着件红棉袄,是赵磊特意托人在王府井买的,领口袖口绣着金线,衬得她皮肤雪白。她坐在炕沿上,任由秦淮茹给她插红绒花,镜子里的姑娘,眼睛亮得像星星,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紧张不?”秦淮茹帮她理了理衣襟,轻声问。
秦京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点,又有点盼着。”她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周凯当年给她的五块钱,叠得整整齐齐的,“姐夫当年给我的这钱,我一直留着。他说‘人要靠自己立起来’,我记住了。”
秦淮茹的眼圈也红了,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抱了抱她。
吉时一到,赵磊穿着崭新的中山装,在院里大声喊:“京茹,我来接你了!”
秦京茹站起身,最后看了眼这个住了六年的家——墙上还贴着她刚来时画的画,桌上摆着钢蛋铁蛋送她的小泥人,炕头的箱子里,放着她攒下的工作证和奖状。这里的每一寸,都浸透着她从“乡下丫头”到“供销社售货员”的脚印。
“走吧。”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秦淮茹的手。
周凯打开院门,外面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邻居。傻柱也来了,手里拎着个布包,塞给秦京茹:“这是我连夜做的喜糕,祝你俩日子甜甜蜜蜜。”他今天特意换了身干净的工装,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眼里带着点不舍,又有点欣慰。
许大茂和娄晓娥也站在人群里,许大茂想说点啥,被娄晓娥瞪了回去,只能讪讪地笑着。
赵磊走上前,给周凯和秦淮茹鞠了一躬:“叔,婶,京茹就交给我了,我一定对她好。”
“好好待她。”周凯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要是受了委屈,我这当姐夫的,第一个不饶你。”
“哎!保证!”
秦京茹对着周凯和秦淮茹,又深深鞠了一躬:“姐夫,姐,谢谢你们。我会常回来的。”
“去吧。”秦淮茹挥了挥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赵磊牵着秦京茹的手,往停在胡同口的卡车走去。周凯安排的卡车,车头系着红绸子,车厢里铺着新褥子,早早就等着了。邻居们跟着起哄,撒着花生和红枣,嘴里喊着“新婚快乐”“早生贵子”,热闹的声响震得胡同都在颤。
秦京茹回头望了一眼,周凯和秦淮茹还站在门口,钢蛋铁蛋挥着小手,傻柱咧着嘴笑,连聋老太太都被人扶着,在门口望着她。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在离开,而是带着这里的温暖,奔向新的生活。
卡车缓缓开动,秦京茹和赵磊的身影越来越远,红绸子在风里飘着,像条连接着过去和未来的线。
周凯关上院门,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的鞭炮碎屑,和空气中淡淡的火药香。
“都过去了。”秦淮茹靠在他肩上,声音还有点哽咽,“京茹总算熬出头了。”
“是啊,熬出头了。”周凯望着墙上秦京茹的奖状,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又满满的。他想起六年前那个雪天,给了她五块钱,让她“找个正经活儿干”。没想到,这一帮,就帮出了这么一段缘分,这么一个家。
傻柱还没走,蹲在院里的石凳上,看着地上的喜糖,忽然说:“周哥,京茹这丫头,真是好福气。”
“你也加油。”周凯递给他一根烟,“缘分这东西,早晚会来的。”
傻柱点了点头,吸了口烟,没再说话。阳光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竟透着点难得的平静。
中午吃饭时,钢蛋忽然问:“爸,小姨还会回来吗?”
“会啊。”周凯给儿子夹了块肉,“她嫁得不远,想回来就回来了。”
铁蛋接话:“那她会带着小姨夫,还有小弟弟小妹妹一起回来吗?”
秦淮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会的,都会的。”
窗外的腊梅开得正艳,嫩黄的花瓣上落着雪,像撒了层碎金。周凯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看着妻儿的笑脸,忽然觉得,这平淡的日子,才是最珍贵的。
他或许改变不了太多人的命运,但能让身边的人一个个过上好日子,能看着秦京茹从自卑怯懦变得自信开朗,能看着秦淮茹从愁眉苦脸变得笑口常开,能看着钢蛋铁蛋无忧无虑地长大——这就足够了。
至于未来会怎样,谁也说不准。但只要这股子踏实的劲儿还在,日子就一定能过下去,而且会越过越好。
周凯端起酒杯,对着秦淮茹笑了笑:“吃饭,菜要凉了。”
秦淮茹也笑了,给她夹了块最喜欢的红烧肉。屋里的笑声,混着窗外的风声,像一首安稳的歌,在1964年的年初,缓缓流淌。